1阮虞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裴菁菁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给你留了饭。”

看着桌上外卖盒里的剩饭，阮虞忽然觉得莫名讽刺。

到底是坐车回来的，比他倒了几站地铁快多了。

他沉默的换鞋洗脸，桌上多了个礼品袋，裴菁菁的声音淡淡传来，“你要的给你买回来了，等下看看喜不喜欢。”

袋子里是一双袜子，是阮虞经过多方比对，挑出来最便宜的生日礼物。

相恋三年，裴菁菁总以手头不宽裕为由，很少送他礼物，就连这只几十块钱的袜子，也是他磨了很久，求来的生日礼物。

换成以前，他会欣喜若狂的拍照发朋友圈炫耀，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女朋友有多好。

可这次，他平静回应：“谢谢。”

察觉到他话里的冷淡，裴菁菁终于抬头看向他，“买了还不高兴，你又闹什么脾气。”

沉默后，阮虞开口，“我今天在锦江酒店看到你了。”

当时的她穿的不是这件打折外套，而是高定连衣裙，坐在包厢中间，被旁人一口一句裴大小姐喊着。

她身侧有个模样白净的男人，亲切的叫她，“菁菁。”

包厢里的人都在起哄，说裴小姐啊，也就秦桑哥回来你才肯捧场，这几年都不怎么见你，干什么去了。

裴菁菁漫不经心的笑，“没干什么，体验生活了呗，要不多无聊。”

众人哈哈大笑，“得了吧，秦桑哥说你花钱大手大脚，你就从基层做起是吧？

真是难为你了。”

裴菁菁没有否认，笑容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随手送出的领带，是阮虞放在收藏夹里，只敢偷偷看的牌子。

偏偏名叫秦桑的男人却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这么廉价的礼物你也送的出手，菁菁，你对我也太不上心了。”

那条项链被丢进垃圾桶，连带着一同丢掉的，还有阮虞可怜的自尊。

裴菁菁先是一怔，下意识的摸了下鼻子，“你胡说什么，我今天一整天都在上班，你能别没事找事吗？”

阮虞翻出手机照片递过去，抓拍到的，正是她满眼深情望着秦桑的时候。

气氛陷入长久的寂静，她从开始的不耐烦到最后的沉默，却连句解释都没有。

阮虞开口：“你不想说什么吗？”

“说什么？”

她忽然发怒，一把打掉手机，“你脑子有病吧？

搞出这种照片就是为了故意找事？”

“我以后行踪还需要跟你报备是吗？

你当自己是什么，我跟你谈个恋爱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

手机被打飞掉落在地上，阮虞弯下腰想去捡，手还没碰到，就被她丝毫没留力的踢走，“就你这样跟个神经病似的疑神疑鬼，还结什么婚？

不如早点散了！”

阮虞被她踢到手，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裴菁菁平时虽算不上多么好脾气的人，但像这样毫无预兆的乱发脾气，还是头一回。

只是因为被撞破了真相吗？

裴菁菁脸色阴沉，没有去管坐在地上的他，怒气冲冲的回了卧室。

阮虞从地上爬起来，被踢到的地方火辣辣的，却不及内心的一半疼痛。

手机屏幕被摔碎，沾着外卖的油腻，他慢慢擦干净，眉头皱成了一团。


9好一句人死不能复生。

阮虞忽然平静下来，擦掉脸上的血，转身离开。

裴菁菁追过来，被他狠命推开，大吼道：“滚！

别碰我！”

失魂落魄回到医院，看到爸爸担忧的脸，他强撑的精神瞬间萎靡，跪倒在地，“爸，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救不了我妈。”

“好孩子，不怪你，不怪你。”

爸爸泪如雨下，“我和你妈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活着，小虞，不管怎么样，你千万都要保重自己。”

阮虞崩溃痛哭。

联系了殡仪馆料理后事，葬礼上人来的不多，十分冷清，阮虞蹲在地上烧着纸钱，望着正中央妈妈的照片，想起不久前和妈妈相处的种种，有种恍如隔世感。

无论再发生什么，妈妈都不会再出现了。

裴菁菁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赶到了殡仪馆，拽着阮虞说想要和他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阮虞面色冷漠，“今天是我妈的葬礼，请你不要闹事。”

“这可是你妈妈的葬礼，我怎么可能闹事。”

她语气带着小心翼翼，“别生气了，这件事确实怪我，你妈病的太突然了，我才以为——”剩下的话他没说下去，“这也太冷清了，我让人重新布置一下，就当作给你妈赔礼道歉。”

“不用了。”

阮虞冷冷道：“我妈受不起你的赔礼道歉，我也受不起！”

裴菁菁很不习惯他的说话态度，“小虞，我们在一起三年经历了这么多，是奔着结婚去的，不能因为这种事就闹成这样。”

“这种事是什么事？”

阮虞直视着他的眼睛，“死的不是你家人，你当然无所谓。”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裴菁菁忍无可忍，“我已经承认错误了，也在想办法弥补，你没完没了的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你和秦桑跪在我妈坟前认错！”

“不可能！

我都说了这件事和桑哥无关！”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再三，还是接起。

挂断后，他匆忙说了句，“桑哥出事了，我过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小虞，你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就当是看在我们三年感情的份上，等我回来好吗？”

阮虞没有回答，眼神意味不明。

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去，他努力压抑的愤恨才疯狂涌出。

爸爸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还妈妈一个公道，我要裴菁菁和秦桑付出代价。”

阮虞一字一句，“我要妈妈瞑目！”

本来一切都在好转，如今却天人永隔，这让他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葬礼结束后，他抱着妈妈的骨灰盒和爸爸等在火车站，手机一刻不停的响，全都是裴菁菁打来的。

阮虞给一直照顾妈妈的护士发了条告别短信，然后拔掉手机卡，头也不回的上了火车。

电话一直打不通，裴菁菁焦急的赶到殡仪馆，发现阮虞早已经离开了。

找到阮虞的家庭住址，却发现房子已经贴上了出售的字样，问过邻居才知道，阮虞一家早在昨天就搬出来了，房子被转交给中介代为出售，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心中隐隐的不安加剧，她甚至连秦桑都顾不上了，找遍所有阮虞可能联系的人，却都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她莫名开始慌乱，怎么会这样呢，他刚才说让她等自己回来，就这么一小会儿，他都等不了吗？

在一起这三年，她自以为对阮虞了如指掌，甚至他所有的小心思和想法她都能轻松拿捏。

而且她都已经解释过了，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会补偿，三年的感情，她不可能说放就放的。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医院里的人打来电话，说阮虞曾给医院护士发过短信，说自己要离开这里，回到老家去。

裴菁菁想立即追过去，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阮虞的家庭状况，即使他曾经无数次的在他耳边念叨，但她从来没有在乎过。

她只想试探阮虞对自己的真心，从来没想过会失去他啊。

阮虞明明是爱她的，不可能因为这种控制不了的事就这么对她的。

联想到之前他的态度，裴菁菁第一次对秦桑的话产生了怀疑，把护士找来，询问当天到底什么情况。

护士回忆了下，答道：“当天有个自称是您哥哥的人过来探望，当时病人刚刚恢复意识，情况还不太稳定，结果说了没几句，他给病人看了一张照片，病人变得很激动，很快就失去意识了。”

“医生再过来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裴菁菁声音发紧，“什么照片，你还记得吗？”


8“小虞，不要问了，你妈已经走了，你别太难受了。”

爸爸眼泪不停的掉，“我和你妈就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受人欺负。”

手机响了声，收到一条秦桑发来的照片，正是他下跪道歉时拍的，发了调皮的表情，问他好不好看。

他如坠冰窟，颤声问爸爸，“是不是这张照片？”

爸爸一下卡住，还想再劝，阮虞已经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小虞，你冷静，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爸爸紧紧拽着他不停的劝，阮虞什么都听不进去，用力挣脱开就往秦桑家里的方向去。

在楼下接到了裴菁菁的电话，带着愤怒：“阮虞，桑哥都去医院查看过了，你妈根本就不在ICU，为了骗钱你丧心病狂！

真不怕你妈被你咒死？”

“我妈已经死了！”

阮虞疯狂怒吼：“他是被你们害死的！”

“桑哥聪明拆穿了你，恼羞成怒了是吧？”

裴菁菁冷笑：“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骗人，真是疯子！”

“小虞，我走的时候阿姨可还活的好好的，你可千万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秦桑在旁柔声道：“倒不是我非要怀疑你，可以前什么事都没有，现在知道有钱了，说病就病了，菁菁想找的是绝对的真心人，贪图钱的可不行。”

阮虞浑身发麻，找到正确楼层，开始拼命砸门。

几下门就开了，露出裴菁菁不耐的脸，秦桑缩在他身后，表情说不出的得意。

阮虞全身的血往脑子里冲，扑过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嘶吼道：“我要你偿命！”

“阮虞！”

裴菁菁愤怒至极，一把拿起一旁的酒瓶砸在头上：“你再发神经！

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头晕目眩，只听到裴菁菁怒斥道：“真是疯了，实话告诉你，你妈在的医院我们家有股份！

信不信我现在就让医院把你们一家人赶出去！”

她说着，拨了个电话，“上午我让你查的那一家，别让他们在医院招摇撞骗！

立马把他们赶出去！”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陷入沉默，许久才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阮先生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阮虞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额头已经被砸破了，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裴菁菁，是你们害死了我妈！”

“小虞，我——”裴菁菁脸色惨白，急切道：“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会是这样，不是故意的。”

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还能说出不是故意的这种话？

秦桑笑意盈盈的靠在门框上，无声而清晰的说出两个字：活该。

阮虞眼眶瞬间充血，再次扑过去却被裴菁菁拦住，“你别闹了，桑哥是无辜的！”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他笑的眼泪掉出来，“我妈就不无辜吗？

我就不无辜吗？”

裴菁菁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把秦桑护在身后。

“人死不能复生，桑哥是好心才去看你妈的，他自己发病怪不得别人，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放心，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


2在一起三年，裴菁菁在他面前扮演的从来都是连生活费都难以负担的穷人，刚毕业时，他们租住在逼仄潮湿的地下室，全靠阮虞四千块的工资过活。

最困难的时候，他只买了一份炒饭带回家，谎称自己在外面吃过了。

当时裴菁菁只吃了一半就不肯吃了，阮虞吃光剩饭，还自我感动的想，这是特意留给他的。

现在想来，她是单纯的嫌这种小摊不干净吧？

真是贱啊。

卧室里传来裴菁菁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带着笑意和宠溺。

几分钟后，卧室门被打开，裴菁菁皱眉看着满地狼藉，“我有事出去，你赶紧把这打扫干净！”

经过他时，还冷冷抛下一句，“你这种人我最清楚不过，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也少在我面前装可怜！”

阮虞低头，看着不停颤抖的手，忽然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大学时期为了给她买鞋子而吃了三个月的白水馒头的白痴？

还是拼命兼职赚钱，只为她一句，攒够二十万就结婚的蠢人？

二十万对于刚毕业的他来说，是笔天文数字了，却也是那条送不出去被随手丢弃的领带的价钱。

真好笑啊。

裴菁菁一夜未归，换成平时阮虞早就急疯了，但现在他的内心只有无尽的悲哀。

对自己的悲哀。

就在他考虑要放弃这段感情时，却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他妈妈脑出血住院，需要做手术，问他手头宽不宽裕。

阮虞整个人几乎瘫倒，再顾不上闹别扭，连忙给裴菁菁打电话。

连续打了十几个，那边才接起，声音满是不耐，“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不就一夜没回来，你打这么多电话是催命吗？”

阮虞声音发抖，“我妈病了急需用钱，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得了吧。”

裴菁菁嗤笑了声，满是不屑，“你现在为了逼我回来，连你妈得病这种话你都扯的出来？

阮虞，我是说过不计较，但你也别没事找事。”

“跟踪我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你不乖乖认错，还想耍花样！”

“是真的！

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急的怒吼出声：“我不会用我的家人开玩笑，我们攒的钱都在你那里！

你的那部分我不会动，我只拿我的那份！”

“什么你的我的，这可是我们一起攒的！”

她声音带着不满，“当初说好攒钱结婚的，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要——”话说到一半，那边忽然传来男人的惊呼声：“菁菁，快过来，我烫到了，好痛。”

裴菁菁匆匆说了句，“行了，没时间跟你扯这些！

我马上要出差，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电话被毫不留情的挂断。

阮虞再回拨过去已经打不通了，想来是裴菁菁嫌他烦，把他拉黑了。

听着听筒里传来嘟嘟忙音，阮虞的眼泪掉出来，绝望无助强压下来，难以喘息。

怎么能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这就是他看上的人，当初不顾一切追寻的真爱！


6“不是的！”

裴菁菁急忙上前揽住他，解释：“桑哥，小虞知道错了，这次来就是跟你道歉的，希望你能原谅他。”

“我是好心才想去关心他的，谁知道他居然动手打我。”

秦桑看起来满脸委屈，眼睛却偷偷瞄着阮虞，“从小到大我父母都没打过我，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动手。”

裴菁菁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呵斥阮虞，“还等什么，不赶紧道歉！”

阮虞无视他挑衅的小动作，深深鞠躬，“对不起，下午的事是我不对，我发神经，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打回来也没关系。”

“你这么厉害，我哪敢打你。”

秦桑嘴角却带着笑意，故作惊讶道：“菁菁，才这么一会儿，他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受你胁迫了吧？”

“桑哥，看在他诚心诚意的份上，你就原谅他吧。”

“诚心诚意？”

秦桑语调一抬，“我看不见得吧？

菁菁，你可是亲口说过要他下跪道歉的，现在这样敷衍一下就想打发我吗？”

裴菁菁脸色有些尴尬，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像是在求情。

“到底是同甘共苦的男朋友，招人心疼。”

秦桑叹了口气，声音惆怅，“你小时候被人欺负，可是我帮你出头的，当时你还发誓，一辈子不会让人欺负我呢，你还记得吗？”

这话暗有所指，裴菁菁沉默半晌，对阮虞道：“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不对，也是你说可以道歉的。”

“小虞，为了弥补你犯下的过错，跪下来给桑哥哥道歉，直到他原谅你为止。”

阮虞呆呆看着他，秦桑窝在他怀里，得意而挑衅的笑着，嘴上却说：“算了吧，我看他也不想，你长大了，和我离心也是必然的。”

“无论我长到多大，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裴菁菁安抚的拍了拍秦桑，看向阮虞的眼神冷下来，“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我让你道歉！”

偌大的客厅里陷入短暂寂静，许久后阮虞轻轻点头，“好。”

本以为不会有任何羞耻感了，但事实上，他跪下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机械般的，按照秦桑的要求，额头贴地，不停的说着：“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无礼，请你原谅我。”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秦桑总算满意，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施舍般的说了句，“起来吧。”

阮虞慢慢爬起来，膝盖都是麻的。

整个人浑浑噩噩，直到回到家里，那股恶心的感觉再也无法抑制，抱着洗手盆不停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盯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当初瞎了眼才爱上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