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灵珊顿感不对，却也没多想什么。

隔天就跟着暮尘去了药园子。

在药馆看店的阿昭，坐着无聊没一会就打起了瞌睡。

还是被突然想起的脚步声惊醒，看到来人后，他揉着眼睛在那打量。

“你是来看病的吗？”

阿昭走了过去，看着他这一身装扮，又开始怀疑：“怎么不说话？”

黑衣男子看了看，才回答：“我来找人。”

阿昭面露纠结之色，郁闷半晌，又不好分辨这人话里的真假：“来药馆不看病来找人？你要找谁？”

没一会，他回答：“姓慕。”

药馆里姓慕的就只有慕灵珊。

阿昭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没有回答他，而是有些警惕的开口问：“你找她做什么？”

“……”

黑衣男子不说话了，沉默很久很久后，他微微垂下眼帘，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有人派我把这个送到她手上。”

阿昭看着那叠纸张，疑惑：“这是什么？”

黑衣男子把东西交给他之后，转身就要走：“不知道。”

阿昭嘴角一抽。

他把东西接了过来，然后想了想：“行，等她回来，我会转交给她的。”

他得到回应，说完之后转身就离开了药馆。

阿昭摸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刚想打开看看这上面是什么，没想到黑衣男子突然折返了回来。

吓得阿昭整个人都往后撤了一步。

“你怎么又回来了。”

黑衣男子指了指他手里的信：“这封信，除她以外，谁也不能打开。”

边这么说着，黑衣男子还刻意握了握手上的剑。

阿昭有点被这个人的动作和气势吓到，连忙点头答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保证不打开。”

这一次，阿昭送走了那个人，也没敢把手里的信打开看。

皇宫。

裴言澈脸色苍白的躺在倚在榻上，身边的曹公公不由得开口劝。

“陛下，太医说您忧思过重，伤了心肺，要静养一段时间，切不可再为皇后娘娘之事劳神费力否则……”

裴言澈撑着虚弱的声音应道：“朕知道了，你且下去。”

“是……”

曹公公迟疑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殿内，只留他一人。

裴言澈神色复杂无比。

此时夜幕早已落下，那个黑衣男子也从房梁跳下。

“陛下，信已送到。”

裴言澈立马来了精神：“可有见到她？她说了什么吗？”

影卫摇头：“并未见到皇后娘娘，那药馆中就只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孩子。”

裴言澈肉眼可见的失落了下来。

他微微颔首：“退下吧。”

影卫点头，又像刚刚那样翻飞而去。

裴言澈缓缓坐起了身子。

他双手扶着木柱支撑起身子。

然后用颤抖的手臂推开窗，一股清风迎面袭来。

裴言澈贪婪的呼吸了两口空气后，便又有些痛苦的皱眉。

随即他打开了匣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后，才慢慢躺会了软榻上。

他睁大着眼睛望着漆黑夜空中璀璨的星辰，脑海中全是慕灵珊的身影。

他好想看见她呀，可她不愿。

她不愿意与他相见，更不愿意回宫了，这漫漫长夜，没有她，越发难熬了。


被罚禁足祠堂五天后。

宫里来了旨意，要她陪贵妃去清凉台避暑散心。

这亦是前世从未有过的事。

慕灵珊踏出府门时，才发现裴言澈也在。

侍女在旁艳羡开口：“慕姑娘好福气，太子殿下得知您要随行，特意请旨亲自护送！”

可慕灵珊一瞬便了然。

裴言澈真正想要护送的人，是慕雨棠才对。

毕竟，慕雨棠腹中怀的是他的骨肉。

慕灵珊上前行了礼。

起身时，裴言澈竟第一眼就发现她因为抄经书而磨破的手指尖：“你手怎么了？”

他眼里的担忧和紧张显而易见。

慕灵珊下意识看向旁边脸色不佳的慕雨棠一眼，缩回了手：“无妨，早些赶路罢。”

裴言澈深深看她一眼，没再多说上了马。

而慕雨棠却叫住了要独上马车的慕灵珊：“灵珊，你随姑姑一起坐吧。”

慕灵珊只能跟着上了慕雨棠的马车。

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前往清凉台。

车内慕雨棠遣退了所有婢女，只剩慕灵珊。

有了落水之事，慕雨棠也没再掩饰敌意，目光直盯盯落在慕灵珊的腰间挂坠上，语气轻讽：“怎的不戴言澈送你的那块玉佩？那可是他母妃的遗物。”

慕灵珊早想好了说辞：“姑姑，其实殿下送我那玉佩，是为了您。”

慕雨棠眸色微变：“此话何意？”

慕灵珊定定看向她：“您还记得吗？殿下送我玉佩前，陛下留宿了您宫内，殿下是想用送我玉佩，来引起您的注意。”

“殿下心里真正在意的人，只有姑姑您。”

话音落定，慕雨棠愣了许久：“你说的，都是真的？”

慕灵珊笑了笑：“自然。”

毕竟，这是她前世用命换来的结论。

可就在这时，本在行驶中的马车骤然停下。

外面也在一瞬响起了刀剑打斗声！

“有刺客！保护贵妃！！”

一道箭从远处飞来，两人乘坐的马车陡然失控，往侧边倒了下去。

慕灵珊和慕雨棠跑出了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朝前方跑去。

可那群刺客有备而来，很快就要追上她们。

千钧一发之际，是裴言澈驾马到了两人面前，弯腰朝她们伸出了手：“抓住我！”

慕灵珊几乎没有犹豫，将慕雨棠往裴言澈面前一推。

“去吧，姑姑！”

随后，她自觉拿起盾牌跟随护卫往另一方向离开。

“灵珊？！”

裴言澈眼底一怔，随即慕雨棠的手已经握上了他：“阿澈！！”

他当即将慕雨棠拉上马，飞驰而去。

慕灵珊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只顾着拼命往前跑。

她知道，生死关头，裴言澈眼里要救的人只会是慕雨棠。

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所以她才会自觉将慕雨棠推向裴言澈。

好在，此处离清凉台不远，很快有禁卫军前来支援，将刺客尽数剿灭。

而慕灵珊也很快被护送着进了清凉台。

裴言澈和慕雨棠早已抵达，听闻这次奔波动了胎气，御医正在给慕雨棠安胎。

于情于理，慕灵珊也该前去探望。

她到门口时，宫女正领着御医离开，屋里只剩裴言澈和慕雨棠两人。

慕灵珊准备进去，却见慕雨棠竟直接抱住了裴言澈。

“阿澈，你当初说只要我愿意，你可以舍弃江山带我走，此话可还作数？”


裴言澈的这句话，让慕灵珊心中莫名的一慌。

他眼眸漆黑深邃，她瞧不清他眼中藏的是什么。

只觉他这番话十分可怕。

裴言澈变了。

难道，他真的变成了传言中性情暴戾的帝王吗？

裴言澈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上她白皙细腻的脸颊。

微垂下眼睫，将眼中的嗜血藏住：“朕是认真的。”

慕灵珊只觉得有些陌生，想要退后。

他却握紧了她的肩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朕可以给你时间考虑，是去是留，朕都陪你。”

慕灵珊抿唇不语。

她知道他是在试探她，但又忍不住怀疑。

现在的裴言澈，真的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吗？

“灵珊。”

他忽的出声，慕灵珊抬眸，听出裴言澈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也低沉了许多，像是在喃喃自语。

裴言澈盯着她的眼睛道：“朕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可前世。

他却为了慕雨棠，让她死在了刺客的剑下。7

这算补偿吗？

慕灵珊苦涩一笑：“陛下真会说笑，我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哪里值得陛下如此大费周章？”

“朕很认真。”他盯着她的脸，漆黑的眼眸中全是认真的神色：“你和他们不一样。”

“唯独你……”他说：“不会害朕，亦是朕心之所向。”

慕灵珊没明白什么意思，但是想了想，还是跟裴言澈回京城这个选择更好。

她保不齐裴言澈真的会干出这种事来。

“好，那便回去吧。”

得到她的回应，他又不信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灵珊，此话当真？”

慕灵珊正要开口回应，抬眼看到有人躲在屋子外面偷听，神情一瞬就冷了下来。

“谁在外面？”

裴言澈朝屋外看去，原本也要发脾气，结果看到是偷偷跟来的太监：“曹公公？”

曹公公嘿嘿笑着，试图缓解一下气氛：“陛下，您偷偷出宫，老奴可不敢不跟来啊。”

见裴言澈认识，慕灵珊也没多说，裴言澈喊了他一声，吩咐：“回宫吧，顺便拟旨，朕要封慕氏之女慕灵珊为后，入主中宫。”

曹公公不敢怠慢，慕灵珊跟药王谷的师父师兄道别后，就跟着裴言澈说了回京城的马车。

日夜周转，怎么都有些累。

慕灵珊前些日子也一直在研究药草，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一睡，在马车就整整睡了一日。

醒来时，裴言澈的目光仍在自己身上。

“陛下，不歇息吗？”

裴言澈摇了摇头：“久别重逢，朕不想移开眼。”

眼睛长在他身上，慕灵珊也管不了。

一路上，裴言澈都找她搭话，但慕灵珊在气头上，并不想搭理。

等到了皇宫，慕灵珊瞧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宫墙，恍如隔世般。

她刚回宫的下一刻，裴言澈就迫不及待的叫人宣了旨意。

将她安置在了芳菲殿。

离裴言澈的宫殿就只有一墙之隔。

裴言澈问她：“灵珊，你可想见你爹娘一面？”

慕灵珊摇摇头：“暂时不想。”

这一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也不想面对，就这么顺其自然吧，总会见面的。

得到他的回应，裴言澈也尊重。

“那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慕灵珊总觉得裴言澈好像变了，好像又没变。

她看着裴言澈进了宣政殿。

等她转身要进殿时，曹公公突然叫住了她。

“皇后娘娘，老奴斗胆跟娘娘说句话，事关陛下，还请娘娘一听。”


“陛下，你方才是装的？”

慕灵珊回忆起自己当时，好像下的剂量不少。

裴言澈见她疑惑的样子一脸无奈，又烦又傲地瞪她一眼：“灵珊那安神汤，其实对朕的用处不大。”

慕灵珊眯了眯眼：“什么叫，没用？”

明明前些日子都挺管用的，曹公公也说裴言澈自从喝了她的安神汤之后，睡的早醒得晚，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裴言澈看出她的疑惑，开口解释：“朕喝过不少安神的药，点过安神香。”

“早就对那些药材已经有了抵御性。”

在黑夜中，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慕灵珊默默别开眼：“所以……”

他淡笑，既有些无奈，也无助：“朕的心结，一直都是你。”

“有你在，朕自然睡的好。”

慕灵珊蹙眉，没开口，也没打算接他的话。

寂静的夜里，裴言澈轻叹了一口气，邀请：“陪朕出宫走走吧。”

慕灵珊攥紧了手里拿着的包袱，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裴言澈到底要搞什么花样，但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慕灵珊也不客气。

直接就大摇大摆的往宫外走。

她回头看着裴言澈慢悠悠的跟了上来，还在巡逻士兵的手里拿了个灯。

慕灵珊以为他还想要有用上次那一招，没想到，他赶在她前面，微笑着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嘘嘘」两声。

开口道：“只是陪朕出宫走走，朕没什么别的心思。”

“自从坐上那个位置，朕也就出过一次宫门。”

是上次，裴言澈去药王谷找她的那次。

慕灵珊没拒绝，裴言澈也没叫侍卫跟着，他挑着红灯笼，跟她一起走在长长的街道上，眸色沉沉，一言不发。

他时不时侧头看来，注视着她。

慕灵珊回头看了一眼，离宫门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她开口说：“陛下，就送到这吧。”

裴言澈眼神有些落寞，手里的灯都好像暗了暗。

“灵珊怎么就确定，朕愿意放你离开呢。”

慕灵珊看着他笑笑：“我猜的。”

方才裴言澈没有拦她，就一定是已经决定要放手了。

因为，她竟然想要离开皇宫。

有了第一次，那就会有无数次，如果一次不成功，就会有第二次。

裴言澈了解她的性子，也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慕灵珊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来了一样东西，交给了裴言澈。

“这个，是我这些天自己做的。”

裴言澈伸手接过，拿在手里一直打量着这个不像海棠花簪的海棠花簪。

慕灵珊看出他眼里的那点疑惑。

有些尴尬的开口：“可别说我做的不像，我已经尽力了。”

他紧皱着眉头，依依不舍地抬头望着她：“我们还会再见吗？灵珊。”

慕灵珊想了想，没给出准确的答案：“或许吧。”

看着慕灵珊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手里提着的灯也都直接熄灭了。

刹那间，裴言澈胸口一窒。

口中突然升起一股甜腻的血气，一口鲜血瞬间喷出！


裴言澈身形不稳，红盖头从他手里猝然掉落。

“灵珊？你别吓我！”

他颤着手，去探眼前人的鼻息，在感觉到什么都没有时又将手收了回来。

下一瞬，裴言澈红了眼将她抱起，把人抱进了东宫，见下属都投来目光，厉声呵斥：“都愣在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这般着急、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他怀里的人还活着一样。

裴言澈见到十几个太医都匆匆提着药箱赶来，扯下了一片衣角放在了慕灵珊的手腕上。

一太医刚把手搭上慕灵珊的脉上，脸色骤变，吓的连忙后退。

裴言澈脸色一沉，看向其他太医：“你，过来。”

结果一个一个看，个个都无能为力。

说慕灵珊已死，要让她早些入土为安。

裴言澈看着这些宫里的太医，寻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定是你们学艺不精，来人，去民间搜集各地名医，若能治好孤的太子妃，孤赏他黄金万两！”

东宫殿内，裴言澈抱着慕灵珊，眼里都是不舍和倦意，还有着急。

他叫人在宫里藏书阁搜刮了各种医书，一边护住慕灵珊一边翻看医书，生怕耽误了救她的时辰。

只是结果还是一样。

裴言澈找不到任何的办法，太医的话一句听不进去，眉眼间凝着尖锐杀意和隐约的倦色：“废物，都是废物！”

“滚，都给朕滚出去。”

他发了狠，身子缓缓滑落在地上，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干，抱着慕灵珊的尸体在空旷肃穆的大殿痛哭出声。1

他想把她救活，却没做到……

慕灵珊走后，裴言澈疯魔一般，夜夜守在她的尸身，看着慕灵珊日渐苍白的脸，眸中神色也越发深邃不见底。

“太子殿下，您还是将太子妃入土为安吧。”

裴言澈沉默良久，即使再不甘，再不肯，也知道这样一直留着她在这里不好。

方才点头应是。

他亲自抱着慕灵珊放进棺材里，盖上前，裴言澈眼睛眨眼不眨的盯着她。

漆黑幽深的眼里，似有化不开的痛苦和阴翳。

他抚摸过慕灵珊的脸颊，看着看着，视线逐渐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

“灵珊，对不起……”

他低垂着头，声音嘶哑难听。

裴言澈伸手关棺材门，裴言澈看着棺椁越来越远，只觉得整颗心都是空的。

他转身回了东宫，从那个玉盒子里拿出那枚海棠花簪。

握在手中的一瞬间，不知为何，整个簪子却在他手中掉落。

裴言澈看着一地的碎片，眼眶陡然红了。

他原本是打算成婚之后找个机会送给她，但是偏偏还没等到那一天。

人没了，簪子也碎了。

裴言澈从没想过会这样。

明明就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娶到他心心念念想要娶的人。

恍惚间，裴言澈好像看到穿着嫁衣的慕灵珊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想伸出手去碰一碰她，却发现他的手指穿过了她的身体。

裴言澈想把慕灵珊抱在怀里，却发现她只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

他想问，你还好吗？

可这一声还没说出口，眼前人就如幻影般破碎消散了。

就和他无数次梦中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灵珊！”裴言澈大喊出声。

这一句声音刚喊出来，他就猛然惊醒。

东宫殿内空无一人，烛火跳跃，冷风嗖嗖。

裴言澈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浸出细汗，他伸手擦干，敞开了门。

初冬，京中飘着细碎的雪花。

明明正下着皑皑大雪，可裴言澈却觉得，这东宫放眼望去，还是满眼的红。

裴言澈望着自己殿里的那柄剑，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棺材此刻应当还没有运出皇宫。

他缓缓上前，将剑一把拔出正要抹脖自戕。

身后却突然有人匆匆跑来，大喊道：“殿下，太子妃的尸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