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安下定决心。
这次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他本就是在深山之中修炼。
来到人间三年，接触的几乎全是跟沈清璇和她的那些狐朋狗友。
这些人，相比从前见到的那些侵略者，算不上大奸大恶。
只是对于女孩子，少了那份该有的尊重。
青年牵着小女孩，瞪着她们的背影。
“那两位同志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林同志，你没事吧？”
小男孩仰着头，看着青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纯真。
“爹，为什么同样叫沈耀，这样的人都能活，耀耀活不了？是耀耀不够乖吗？”
青年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个人身上，就成了一座大山。
他保护得了国家。
却保护不了唯一的孩子。
还让孩子该享受的福利，被另一个人占了十几年。
林祈安回过神来，
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蹲下身，轻轻拂过小男孩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可以的，耀耀也可以活着的，哥哥帮你好不好？”
战乱刚刚结束二三十年，或许还有很多不足。
但已经比他那个时代好太多了。
小男孩的眼神瞬间亮了，脆生生地答了声‘好’。
他也只是一个小男孩。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向往一切美好。
林祈安便继续超度这里的战士。
一直到红彤彤的太阳落下，又从另一边升起。
林祈安才将所有战士超度完毕。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然而天还没亮，便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声音之大，惊动了周围的左邻右舍。
林祈安被动静吵醒，刚开门便听到许耀娇弱的哭喊。
“林祈安，就算你昨天在陵园污蔑我不成，还被沈姐姐教训了一顿。
也不能对着陵园泄愤啊。
那里面埋的都是英雄，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许耀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看热闹过来的人听到。
而他身后，还带着气势汹汹的稽查队。
看到稽查队，原本还有些不确定的邻居们，顿时信了八分。
“原以为他只是行为作风上不检点，没想到竟是这般，果然余孽的后代就是余孽。再怎么做思想工作你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劣性根。”
“就这样的还敢肖想沈清璇呢。怪不得人家实业看不上他，这样的女人白送给我都不要。”
“就是一公交车，稽查大队赶紧把他抓起来。”
听着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许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林祈安之所以能缠在沈清璇身边这么久，无外乎便是仗着沈老太太。
如今他特地找来了铁面无私的稽查大队。
就算是沈老太太亲自出马，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也保不了他。
许耀面上还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姿态。
稽查大队长的脸色也什么都不好看，在这个特殊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他手中高高的帽子就要戴在他头上。
林祈安回过神来。
昨天他忙了一晚，怎么可能会去破坏？
“我还不知道，稽查大队居然可以仅凭谣言，就把人抓起来了。”
人群之中，顿时出现一个声音。
“什么叫仅凭谣言？我们这都是有证据的。昨天晚上你们发生冲突，我路过遛弯看的真切。
你污蔑许同志不成，反而还打了他一巴掌。后来趁她们离开，直接砸坏了整个陵园。”
林祈安皱眉望去，竟是之前的何卫红。
稽查大队不顾他的阻拦，直接冲了进去。
从林祈安的房间里搜出撬棍。
沈清璇匆匆赶来，甚至连情况都不了解。
仅仅凭众人的捕风捉影和莫须有的证据。
便满是厌恶地瞪着林祈安。
“原以为你只是生活作风不检点，昨天你污蔑林同志，我还有些相信。
没想到今天就干出这种丑事！
这下连我都保不了你了，你现在赶紧给林同志跪下道歉，并且跟稽查大队回去，接受处罚。我就勉强原谅你。”


第二天一早。
林祈安刚打开门，就算到沈老太太要亲自登门。
沈老太太如今九十多的高龄，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如今身子依旧健朗。
沈清璇最怕的就是她。
因着当时她一步一叩首的诚心，林祈安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这也才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利用沈清璇的特殊命格温养自己的身子。
林祈安大概猜到，她是为了昨天的事来的。
本不想见，但奈何她跪在门口，不见到林祈安就不起来。
林祈安想到她年事已高，这才赏脸见上一面。
见到林祈安，向来说一不二的沈老太太，局促地搓着手。
“大人，是我教子无方，让清璇做出这等荒唐事。还望大人海涵，来沈家喝杯茶，不要与她计较。”
林祈安知道，若是不去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还有十几天就离开了，实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沈清璇跪在大院中，身后跟着昨天见到的那几个狐朋狗友。
各个身上都带着伤。
显然在来时，就已经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沈老太太亲亲热热地挽着林祈安的手，看都没看沈清璇一眼，拉着他进了书房。
沈清璇死死盯着林祈安的背影。
不用想也知道，她定然以为是林祈安告的状。
许耀站在一旁，颇有陪她一起面对的架势。
沈清璇攥紧拳头。
“等着！”
而林祈安被沈老太太请过去，说的无非还是那些车轱辘话。
等他出来之后，沈老太太二话不说，拿着一旁细软的竹条，一下一下抽在沈清璇身上。
“人家林先生肯待在你身边是看得起你，你若是再敢折辱他，我老婆子就再也没有你这个孙女！”
看得沈家夫妇既心疼又难受，最终尽数化为怨恨，投射到林祈安身上。
许耀义正言辞地挡在沈清璇面前。
“林祈安，就算你不满沈姐姐拿你打赌，也不能这样报复她啊！”
林祈安佁然不动。
他相信沈老太太下手有轻重。
只要不是危及沈清璇命格的事，就不会影响到他借用沈清璇温养身体。
沈老太太的目光如刀，让许耀不禁有些心虚。
“这件事是我老婆子自己查出来的，跟林先生什么关系？许耀，我念你父辈都是为国捐躯的好人的份上，这次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就别怪我老婆子不客气了。”
说完，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
“林先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罪的起的。”
众人一脸莫名。
林祈安，不就是沈清璇身边没脸没皮追了她三年的人吗？
据说还极有可能是余孽的后代。
这样的人，她们有什么得罪不起的？
沈老太太没有跟她们解释什么。
只是略带讨好地看着林祈安。
林祈安看了热闹，微微点头，转身就走。
经过沈清璇时。
沈清璇还以为他是要来扶自己，下意识想甩脸子，却发现林祈安只是面无表情的经过。
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这种陌生的感觉，竟让沈清璇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下意识想喊出那句屡试不爽的杀手锏。
又想起沈老太太还在。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何卫红被当众拒绝，面子十分挂不住，看向沈清璇。
“好心当成驴肝肺，林祈安你还真是为了追沈清璇，什么自尊脸面都不要了。沈姐，下次我还跟你打赌。”
“得了吧你，林祈安喜欢沈姐，都缠着她三年了，要走早走了，还用得着你？”
“你就算是真喜欢沈姐，也得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除了被玩烂的身子和一张尚且能看的脸之外，还能有啥？”
林祈安看着奚落自己的人，眼底满是困惑。
他不过是待在沈清璇身边养了三年的伤。
怎么就被传的非她不可了？
许耀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高傲与轻蔑。
“我们男的虽然没那层膜，但也不能这么乱玩儿吧？何同志也挺好的，还不嫌弃你，要不你还是跟着王同志吧？”
沈清璇伸手揽着许耀的肩膀。
“许耀，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善良单纯的。有些人，总以为跟我们家老太太攀上一丝关系，就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林祈安皱着眉，眼底满是困惑和不解。
“为什么要变凤凰？我本来就是凤凰。”
护国神兽，这世间唯一凤凰真神。
他不光是凤凰，还是唯一的凤凰。
至于沈老太太，若不是当年他一步一叩首，跋山涉水拜了几千层台阶求到他脚边。
他甚至都不知道沈老太太是谁。
然而，林祈安的话刚一说出口，现场顿时爆发出阵阵哄笑。
“你？你也配！”
“沈姐，这林祈安也太逗了，他说他是凤凰。哈哈哈哈哈...”
沈清璇松开许耀，走到林祈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凤凰？我看是被拔了毛的野鸡还差不多。就算真有凤凰，那也是许耀。绝不可能是你。”
何卫红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挡在二人中间，对着林祈安脸上露出色眯眯的笑容。
“沈姐，现在天都黑了，我就先带着林祈安走了啊。”
沈清璇看着林祈安不发一言的模样，被何卫红带着走。
心底没由来的有些发慌。
‘砰！’的一声。
身旁的酒杯被掷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划伤了许耀的脚踝。引得他痛呼一声，都没有换来沈清璇一个眼神。
众人没有一人敢出声。
“让你跟她睡你就跟她睡？你怎么就这么贱呢？”
林祈安不明白。
自己跟何卫红走，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吗？
为什么自己都答应了，她还是不高兴呢？
正当他准备问出口时，许耀捂着脚踝痛呼一声，打断了他。
沈清璇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他脚上被划出是伤口。
“许耀！”
当即拦腰将他抱起，火急火燎地带着人冲向卫生所。
剩下沈清璇一群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也不敢再出声。
林祈安知道，她的那些狐朋狗友之所以敢这么恶劣。
本质还是因为沈清璇的纵容。
眼下沈清璇发了一通火，哪怕她已经走了。
也没有人敢真的对他做什么。
林祈安收回目光。
转身朝外走去。
还有十四天就能离开了。
有一些事，不得不做。


之后的几天，沈清璇忙着养伤。
倒是比之前消停了不少。
林祈安的心脏每天都在疯狂生长。
一直到沈清璇伤好的那天。
再次去找了许耀。
而林祈安则去了陵园。
当年和她们一同奋战。
那些为了救国而流血牺牲的人，不该被忘记。
而他要做的，就是给她们一个更好的去处。
让她们看看后来的国家。
林祈安刚开始做法，就看到许耀和沈清璇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来。
二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看起来十分亲密。
他刚想收拾好东西，等晚上再来。
沈清璇就已经和他四目相对。
立马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将他手中东西一把抢过，重重在地上踩两脚。
“我还以为你就能有些骨气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你的东西，和你的人一样脏，看一眼我都嫌恶心。死心吧！”
许耀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
“林同志，你也是遗孤吗？我怎么听说你是封...”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般，立马捂住嘴。
沈清璇上下打量了林祈安一眼，扯出一个嘲讽厌恶的笑容。
“就凭他？留下来的余孽罢了。”
嘲讽溢于言表。
三年来，林祈安倒是已经习惯了，这点嘲讽算不得什么。
身旁站着的半透明青年急的直挠头，扛着枪满脸的愤愤不平。
“这小同志怎么能这么不尊重人呢？不对...是不尊重护国神兽呢？”
连带着她身旁牵着的五六岁小男孩儿，都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
林祈安盘算着，还有最后两天就要离开。
根本不想跟沈清璇吵。
而沈清璇看他还是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包子模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之前是她想多了。
林祈安还是那个林祈安。
许耀来到二人的墓碑前，眼底满是思念之情。
对着青年的墓碑便跪了下去。
泪水说来就来。
“爸，我来看您了。您放心，我们打赢了，女儿现在生活的很好。还找到了爱人，您不用担心。”
一旁的沈清璇心疼地抱住许耀的肩膀。
旁若无人地互诉衷肠。
牵着青年的小男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跪在地上的许耀。
“他是许耀，那我是谁？”
林祈安立马意识到问题不对。
战争结束初期，确实是会有不少战士漏登记或者是错登记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在慢慢完善。
见过买错东西的，没见过认错爹的。
而且既然他身边的小男孩儿是许耀，那面前这个跪在墓碑前，哭喊着要尽孝的人是谁？
林祈安袖中的手轻轻一抬，墓碑上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沾染了灰尘。
便直接出声打断他的哭诉。
“你说面前的人是你爹，那你总记得你爹叫什么吧？”
许耀愣了一下。
下意识看向墓碑。
当着沈清璇的面，也不好擦掉。
心虚地低下头，避开林祈安的视线。
“时间太长了，我和爹走散的时候年纪还小。”
林祈安蹙眉。
“那你怎么就知道，面前的人就是你爹？”
沈清璇猛然站起身，一把推开他。
“够了！你不就是嫉妒我喜欢许耀吗？你要是再敢刁难他，就给我滚！”
“连人家爹叫什么都要质疑，林祈安，你简直不配当人。”
许耀立马得意起来。
“我知道你是想享受福利，可我也是靠我爹才有了现在的一切啊。战场上没女人，也没你这样没用的男人。你不了解也正常。我不怪你。”
林祈安本来想着忍过最后一天，将事情解决的。
可当他听到许耀说战场里没有女人时，还是忍不住了。
“战场上不分男女，很多地区都有娘子军。
她们甚至还缠着足，和其他战士一同保卫我们的国家。
你可以冒充，但请不要忽视女性在战场的付出。”
许耀眼底是藏不住的恶意。
“林同志说的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遗孤呢。其实说的那些从前的人，其实她们何其无辜，又没干什么，就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这下不光林祈安怒了，整个陵园里的所有英魂都愤怒了。
他们剥削普通人，鱼肉百姓。动辄打死人也只是稀松平常。
那个无数战士用血肉换来的和平，是任何人都不能诋毁的！
林祈安再也忍不住，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教育你，不要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在陵园里替余孽说话，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林祈安动作太快，二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清璇抬手狠狠给了林祈安一巴掌。
将许耀护在怀里。
“他是遗孤！你敢打遗孤？林祈安，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我就会喜欢你？”
说完，狠狠剜了林祈安一眼，扶着许耀离开。
沈清璇走着，心里隐隐也觉得有些不对。
许耀一个遗孤，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林祈安冷眼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摸着心脏的位置，那里已经开始有力地跳动着。
还有明天最后一天。
就可以离开了。


这世上除了沈老太太，只有一人能让沈清璇紧张到这种地步。
许耀一身格子衬衫，看起来十分温柔。
“你们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决定林同志的归属呢？。”
许耀自然而然地走到沈清璇身边。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沈清璇身上。
林祈安最爱的人，不就是沈清璇吗？
沈清璇揽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颈间。
“他一个早就被女人玩烂的男人，谁知道跟别人搞过多少手了。你还是太保守了。不知道外面的男人有多浪荡。”
许耀目光得意又隐晦地瞥了他一眼。
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啊？真的吗？林同志你怎么能这样呢？”
从他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已经在门口听了有一会儿了。
要是换做普通人，被这么说，说不定早就以死自证清白了。
在这个年代。
舆论，是真的能逼死人的。
而林祈安只是笑了笑，神识随意一扫，便看出许耀与不止和一人偷吃过禁果。
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好心地告诉沈清璇。
她口中冰清玉洁的许耀，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毕竟还有十五天伤就好了。
至于她们的事，与沈清璇有几顶绿帽子，都与他无关。
沈清璇见他迟迟不说话，不耐烦道。
“要么陪她过一夜，要么今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你自己选。”
三年来，每次她这么说，林祈安都会妥协。
一开始还会有些触动，时间长了就变得格外有恃无恐起来。
众人嬉笑着没有说话，眼神却格外下流。
就在众人等着看他如何辩驳时。
林祈安声音平淡，没有任何波澜。
“好，我答应你。”
不过是用个障眼法，这有何难？
神识营造幻境，自己甚至都不需要出面，他本就对凡人男女之事很排斥。
只不过耽误一天，多少让林祈安有些厌烦。
众人安静了一瞬，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哄笑声。
“看来真不是了。我就说看他这面相，根本就不像是未经人事的男人吧？”
“这林祈安也太没尊严了吧，要是换做是我，早就该跳河了。”
“早知道我也跟沈姐打赌了，虽然是个公交，但说不定玩的花啊。还得是沈姐调教的好，说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何卫红满口黄牙，绿豆大小的眼睛里，盛满了淫邪。
就连许耀都愣了片刻，佯装关心地看着林祈安。
“就算你真的不是了...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啊。”
沈清璇愣了片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眼底是藏不住的厌恶与嫌弃。
“林祈安，你让我感到恶心，一个公交跟着我这么久，简直是我沈清璇一生之耻。”
或许是话语太过恶毒，就连她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何卫红看着林祈安。
“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别追着沈姐了，跟着我吧。沈姐家里是可是光荣之家，和遗孤的许耀天生一对。”
林祈安缓缓摇了摇头。
看向沈清璇。
“是不是我只要跟她在一起过一夜，你就会继续让我待在你身边，对吗？”
还有十几天就能彻底康复了。
他在人间待的够够的，只想赶紧回家。
若是自己拼尽全力要守护的后辈们都是这般模样，他宁可一开始就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