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章天青是被自己剧烈的咳嗽惊醒的，咳着咳着，呕出一口浓稠的鲜血，非常难受，让她缓缓张开了眼睛。
“将军，将军，您终于醒了。”一个普通青年的脸映入眼帘，旁边不算明亮的篝火，但是却映出青年因为惊喜而发光的眼睛。
章天青环顾四周，貌似这里是一处山洞，外面一片漆黑，已是深夜。
“你......是谁？”章天青声音沙哑得如同锯木。
说完，章天青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咳一阵吐一阵的血，几乎喘不上气来。
“将军，我乃章家军的随军军医吴守。三天前，您从谷顶滚落，我发现后赶紧冲过去，却见你胸口中剑，生命垂危，于是在几名将领拼死的冲杀之下，把你藏在了这个山洞之内，但是......但是由于此处寸草不生，我们又手头无药，实在医不了您......。”吴守说不下去，眼神也暗淡下来。
章天青从他的表情推测，自己命不久矣。
章天青瞥一眼洞口，几具将领的尸体堆在一起，开始散发恶臭。
可想而知，他们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身受怎样的重伤，才将她救出来的。
“现在战况如何？”章天青收回视线，问出关键问题。
“三天前，左翼部队没有出现。再加上很多士兵见到你跌落谷底，生死不明，军心大乱，最终全线溃败。第二天，大启军队就已经撵进我朝京都，现在情况如何，我就不知了。”
章天青听闻，闭了眼，然后又激烈的咳嗽起来。
最坏的结果，终是来了。
现在的她，无力回天。
“将军，那一剑虽然刺中胸口，但是还好偏了毫厘，没有伤及你致命的心脏。但是旁边肺脏却被重伤，再有一天无药可医，您就......您就......回力无天了。”吴守最终说出了这个结果，声音哽咽，几乎想哭。
这残败的身子原来还有一天可活......
为何又让她再次醒过来，一醒过来就让她回想起梁权河刺她的那一剑，让她全身血液冷了下来，不停发抖。
“还有......将军......”吴守有些吱吱呜呜，最后还是深吸一口，跪在地上叩首而道：“我不知将军乃女儿身，包扎之时才知晓，但是为了止血，不得已冒犯将军，请降罪。”
吴守发现章天青竟是女子之身时也是极为震惊的，但是命在旦夕，容不得他多想，只能扒下将士身上的衣服，撕成条状，给她包扎，才勉强止了血。
“你无罪，现在情况不能讲究那么多，起来吧。”
章天青话音刚落，洞外就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一排身穿大顺王朝铠甲的士兵手持火把站在洞口，将这昏暗洞穴照得敞亮。
脚步声止，只剩下火把燃烧噼啪作响之声。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缓慢步入，他披着黑色长麾，脖颈边用雪白狐狸毛围了一圈，容颜如玉，气韵风华，看起来清贵而威严。
他一步入这洞内，仿若就能将这凌乱的洞穴格调升高好几个档次，让人不敢移开视线。
“章天青，你终于败了。”来人开口，声音单寒，如冰封十里吹来的冷风。

章天青自然不能给廖祖福和花如风知晓她昨晚住处，轻咳两声道：“昨晚喝多了，随便找了间厢房就睡了。”
廖祖福和花如风狐疑互看一眼神色有些怪异的章天青，也不多问，拉着章天青去楼下用早膳去了。
其间，章天青言明其父已经阵亡，三人同时沉默良久，心情复杂，是悲是哀也有无奈。
最后还是章天青哑着声音道：“我想去后山祭拜我爹和那些士兵。”
“我也去。”廖祖福和花如风异口同声。
既然章天青已经答应加入离慕寒麾下，离慕寒自然应该表现出诚意，撤了守在酒楼的重兵，任章天青几人随意出入。
第二天，章天青带着廖祖福、花如风和吴守来到北境后山，果然见到漫山遍野的土堆，每个土堆之下就是一具章家军士兵尸体，土堆只有一段简单木板插在其上，作为墓碑。
阴沉的天开始下雪，雪花洋洋洒洒飘落而下，一层层的铺叠在坟堆之上，天地之间很快变成了白色。
据离慕寒所言，最大一个土堆乃是章天青父亲的，是根据他身上所带军牌推断而出，于是特意在木板之上写上了墓志铭。
章天青对离慕寒所言还是有所猜忌，于是也不顾忌讳，带着吴守几人开始挖开其父之坟墓，当露出腐肉和还未腐朽的衣衫的时候，章天青浑身僵硬，死死地盯着因为天寒地冻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容颜。
果然是其父。
那一刻，章天青浑身僵硬，跪在坟前静默不语，腰杆笔直，眼神却是肃穆。
花如风和廖祖福、吴守站在章天青身后，也陷入沉思。
章老将军戎马一生，老年得子，之后丧妻，于是耗费很多心血培养章天青，让她在军事之上颇有建树，作为外人的花如风和廖祖福都知道这对父子感情非常深厚，如今阴阳相隔，实在痛心。
天地苍茫，很多事情却不如人愿，生人无奈。
最终，章天青对着其父之墓磕了三个头，一字一句道：“爹，天青一定会为你报仇血恨的！”
雪越下越大，将天地银装素裹起来，离开那一片坟墓之后，章天青四人为躲避大雪，躲进了一处已经年久失修的凉亭之下，暂时避雪。
“冷死我了。”廖祖福冷的一直剁脚一边将手放到嘴边哈气，接着道：“我这一身肥肉没啥用呀，都不抵寒。你们不冷吗？”
旁边三人皆是身形清瘦之人，反而淡定得很。
“陛下，您是千金之躯，我们行军打仗粗野惯了，自然受得住些。”吴守在旁边笑道。
“别再叫我陛下，大启都亡国了。叫我......廖公子。”廖祖福一脸不在乎道。
吴守有些不好意思，他一介小兵，现在跟以前的皇帝将军站在一起觉得压力大，更别说要改唤称呼了。
就在此时，章天青突然全身紧绷，眼神犀利环顾四周，小声道：“四周有人包围而来。”
此话一出，其余人全部靠在一起，目光警觉的望向外面迷蒙雪地，整个天地除了簌簌而落的落雪之声，再无他响。
突然，老旧的凉亭轰然中塌，从上空冲下持刀的两个蒙面黑衣人，直刺章天青一行人。
章天青从腰中拔出长刀，一刀破浪招式，狠狠劈开两个黑衣人，嘴里喊道：“狐狸，胖子，你们快走！”
话音刚落，凉亭四周又出现四个黑衣人，蒙面遮发，皆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眸。
廖祖福哎呦一声惨叫，赶紧跑回凉亭，躲在了章天青身后，只露个小眼睛，花如风倒是淡定，将手中扇子一收，眼神警觉的看着逐渐包围而来的黑衣人。
吴守已经掏出脚边匕首，护在章天青身边。

可恶的离慕寒！
要她当男宠，这根本就是在报她睡错他的床之仇!
此人真是睚眦必报，心眼小的跟那水里的螺母眼似的！
要她当侍卫，当下属，当跟班都好过这奇奇怪怪的什么男宠身份。
离开离慕寒的厢房之后，走在长廊处的章天青低着头走着，谁知一股香粉气息迎面而来，章天青反应很快，立刻停了脚步，但是来人却像是故意为之，一碗莲子羹就泼到了她的身上，同时也溅到了对方裙摆和腰间所带的莲花丝绦玉佩之上。
“放肆！这是太子殿下的早膳，你竟然撞翻了！”一个娇俏的女子呵斥之声传入耳际，章天青抬眸一看，又是秦孜意。
章天青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秦孜意故意而为。
一般来说，这种伎俩，章天青根本没放在心上，于是淡淡道：“哦，再去乘一碗吧。”
说完就要走，却被秦孜意拦了下来，道：“这莲子羹可是我从半夜起来熬到黏稠入口的，现在没有第二碗了！再说，你看我的衣裙都脏了，不能就此放过你！”
“姑娘，那你想怎样？”章天青住了脚，双手环胸，站在这小姑娘面前问道。
“跪下道歉。”
秦孜意平日对待府中下人都是这般，先是要人下跪，然后狠狠责罚，倘若再不解气，拖到后院喂蛇也是经常的事，反正她有宰相爹和整个秦家撑腰，对待无名之辈她从来如此。
“啧啧啧，这姑娘人看起来娇俏如花，这脾气却是如茅坑般熏臭不已呀。”这时廖祖福的声音从长廊另外一端响起，旁边跟着用扇子遮脸的花如风。
秦孜意回头见是个胖子，也面生得很，估计也是无名之辈，于是怒视道：“你少放屁！竟然如此侮辱本姑娘！”
“哟哟哟，你看，果然嘴臭得很。”廖祖福抢过花如风的扇子，不停扇风，以示要将臭味扇掉，气得秦孜意抬手就要去打廖祖福。
廖祖福肥胖的身体赶紧后退两步，嘴里还嚷着：“姑娘，别碰我，否则沾染臭味，几天都洗不掉！”
“你......”秦孜意刚要再骂，手被花如风用另外一把玉骨扇子顶住了手臂，动弹不得。
秦孜意看到花如风漂亮的脸蛋，愣了愣。
秦孜意从小见过不少美男，但是像花如风漂亮得发光的很少见，于是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道：“放开我。”
“姑娘安静之时本应是个美人的，但是一说话，啧啧啧，就如泼妇般难以入目了。”花如风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出的话毫不留情，直接打脸。
秦孜意听到花如风前面半句的时候还有些飘飘然，但是后半句却让她脸色聚变，眼露恶毒光芒。
章天青倚在旁边柱子，看着秦孜意简直要气炸，但是面对三个大男人，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一张娇俏的脸上五颜六色，倒也有趣。
最后秦孜意凶恶的看了一眼章天青，道：“你们给我等着瞧！”之后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走了。
看着秦孜意下来后，廖祖福这才幸灾乐祸的道：“这点小把戏还想跟我们斗，好歹我也是宫斗中腥风血雨过来的胜利者！”
“是呀，别人皇帝忙着前朝，你就忙着后宫斗争，段数比你任何受宠的妃子都高，死胖子，你生错性别了。”花如风直接怼廖祖福。
廖祖福也不恼，走到章天青身边，问道：“子宁，昨晚你睡哪里的呀？我和花狐狸找了你好半天也没找到？”

黄沙遍天，北风呼啸。 山谷黑压压的，偶尔飞过了几只孤燕。
章家军在此埋伏了三天三夜。
这将是大启王朝和大顺王朝最后的决战，双方皆投入巨大兵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大启王朝的希望，最年轻的将军章天青正在做最后的部署。
“梁大哥，打完这一仗，将大顺狗兵赶出我们大启之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章天青伏在巨石之后，偏头看向旁边的男子，副将梁权河。
说完这句话的章天青脸上浮上潮红之色，眼神明显有些紧张。
可是梁权河眼睛死死地盯着路口，完全没有看章天青一眼，自然也看不到章天青脸上的异色。
“梁大哥，别紧张，我们已经部署得万无一失，再加上我父亲已经率领大军从左翼包抄，定能擒获大顺王朝的太子离慕寒的。”章天青笑了笑，嘴唇已经干燥出裂痕。
梁权河深深看了章天青一眼，勉强笑了笑。
“报章将军，大顺军队已经急行军到了谷口！”此时一个士兵来报。
章天青精神大振，站了起来，立于谷顶，果然隐约见到黑色军队急行而来，速度很快，转眼大部分军队已经入了谷中窄道。
“下令全军备战，以包抄阵型冲杀！”章天青果断下令，即刻四周冲喊之声不绝于耳，很快两军交战，厮杀起来。
身为主帅，章天青素来身先士卒，于是拿起惯用长刀，回头跟副将梁权河道：“梁大哥，我先冲下去。按照之前计划，等我信号，你就带领最后三千士兵冲下来增补。”
“天青，等一下，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一直闭口不言的梁权河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章天青果然顿住脚步，神色惊讶。
因为梁权河对她很尊敬，从不会这么亲昵的叫她。
现在四下无人，她朝梁权河走了过去，靠近他，想要听得清楚些。
“天青，你再靠近一点，我和你说。” 梁权河轻轻道。
章天青有点脸热，又再走近了一步。
“要说什么，梁大哥？”
章天青话音刚落，章天青微微抬着头，看着梁权河有些淡褐色的眼睛，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便深深的被他的眼眸吸引。
一晃，她们已经认识六年多了。
正当章天青还在点点回忆，梁权河好像从身后拿出了什么......
突然她感觉心口一阵刺痛，她低头一看，是梁权河手持匕首，一刀扎在了她的心口之上。
鲜血溅射而出，溅在梁权河冰冷的脸上，然后滴答滴答的溅落在岩石上。
梁权河不忍直视章天青的脸，侧过头去，道：“别......别怪我。”
章天青脸色惨白，她抬眼，眼神直直的望着梁权河，勉强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梁权河不答，他的眼中没有任何光芒，果断将匕首抽—出，鲜血如柱般从章天青胸口流出，染红了她银色的铠甲。
章天青踉跄几步，伸手去捂住胸口的伤口，却始终止不了血。
好痛，心好疼！
这种疼痛之感不是伤口带来，而是大脑和四肢的悲鸣，那种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哀嚎。
为什么，梁大哥！
她可是要在打赢这一仗之后，告诉他，她乃女子之身，她想要嫁给他，给他生一窝的小娃娃，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梁权河冷冷的看着章天青，然后抬脚，用力将已经几乎站不稳的章天青踢落了山底。
章天青的整个身子如落石般翻滚而下，在临死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大启王朝旗帜的倒地......

章天青顿了顿，抬眼看着花如风，眼中情绪明显即将决堤。
“我帮你关窗关门，不会让大顺的人知道咱章将军在哭。就算听到了，我也说是我这个亡国之君在嚎。这锅我帮你背！”廖祖福咕噜爬起来就去关门，一副很讲义气的样子。
若是换做常人，或哭或喊以此发泄情绪，可是章天青素来隐忍，只会沉沉的压在心底。
“有什么好哭的，跟个娘们似的。”最终，章天青压下了即将决堤的情绪，凝视着窗外已经慢慢升起的明月，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说起。
章天青以为花如风和廖祖福会询问她那天战场之事，可是室内安静了好久，也没见两人开口想问，这倒让章天青憋不住，反问道：“你们两人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身体好些了吗？还有无大碍？”花如风问道。
“还想吃虾吗？我帮你剥？”廖祖福手拿大虾问道。
“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花如风继续问道。
“想吃猪肘子吗？我帮你撕。”廖祖福问道。
......
“够了，你们不问我那天北境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到底是谁桶了我一刀吗？”
廖祖福和花如风对看一眼，沉默一阵，花如风道：“不必问，只要子宁你还活着就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正我知道，只要子宁你还活着，那人还活着，你就有本事拽出那人。届时抓住他后，我再死死帮你踹两脚！”廖祖福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章天青一愣，明白过来，有些想笑。
她跟廖祖福花如风从小三人一块长大，小时候在大启皇宫掏鸟蛋，爬狗洞，调戏宫女，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都做完了。后来长大些后，虽说以前有君臣之别，反而现在大启亡国，倒也只剩下从小到大的情谊了。
他们是在劝她。
是啊，倘若真的宁死不屈，带着巨大的遗憾，最后只剩下一具白骨，她定是不甘！
想到此，章天青有些摇摇晃晃的起了身，推开门。
“子宁，你要去哪里？”廖祖福问道。
“既然别无选择，至少跟离慕寒谈好条件，不能让对方拿捏得死死地。”说完，快步离开，朝着离慕寒所在的临水间走去。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酒楼，不算华丽，在这北境也算是最好的了。
章天青看了一眼楼下街道，果然重兵把守，她嗤了一声，见这层楼对面有些吵杂，抬眼望去就见几名妙龄少女围在一起，倪公公礼貌性的堆着笑脸。
“秦姑娘，太子殿下已经休息了。不如你们先回去？”倪公公客气道。
“我们可是皇后娘娘派来的，要伺候太子殿下的呢。这是我熬了一早上的鸡汤，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给他暖暖身子。”被唤做秦姑娘，身穿鹅黄色罗裙，明显精心打扮过一番，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很是年轻。
她是当朝宰相秦一民的掌上明珠，秦孜意，身份显赫，美艳动人，简直天之娇女。
“倪公公，现在还未到就寝时间，太子殿下怎么就休息了？莫不是感染了风寒？希望太子殿下身体安康，所以简萌熬了老姜甜汤给太子殿下。” 此人乃户部尚书女儿简萌，人如其名，不仅人长得可爱，声音也是甜腻得很，很舒人心。
“额......太子殿下他......。”倪公公被四个女子叽叽喳喳围得头晕，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皇后娘娘不仅派了之前的三位姑娘前来伺候，还派了第二波。这四位家室背景可是地位比昨天三位更重，万一太子殿下又要砍手，日后回帝京，树敌无数，那真是让太子殿下陷于艰难之际。
倪公公不敢赶这些个姑娘走，也不敢放他们进去，只能拦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