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跪在人群中，隐晦的向林知投来挑衅的目光。

她低下头抹着眼泪，喏喏道：“许是林师姐被什么事耽搁了，怎又会真的故意针对阿念呢？本就是阿念的错，跪久一些也是应该的。”

林知身后的顾闻听到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登上峰顶。在望见跪在远处，身子摇摇欲坠的苏念后心中一急，慌忙上前将她抱起。

“阿念！你怎得这般傻？”

苏念顺势倒在他的怀中，只是抬眸望着他笑，却已让顾闻心碎。

林知冷眼望着眼前的闹剧，心底一片寂静，不再见半点波澜。

苏念的惯用手段，如今还是屡试不爽。

无人在意灵力尽失的她拖着沉重的身躯攀上千层石阶，却心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跪在高处的哭泣。

林知低低笑起来，引得众人纷纷投来目光。“师妹不如问问大师兄，为何非要拦在我的身前。阻止我上山。”

此言一出，苏念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抬眸朝顾闻望去，却见顾闻一双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林知。

苏念心中顿生不安，表情可怜无比，伸手捏了捏顾闻的手臂。

岂料顾闻这次却并未低头安慰，而是望着林知道：“我知你心中有气，对我也心存怨怼，刚刚的一巴掌我不会再去追究，全当是我的道歉。”

巴掌？

林知刚刚竟动手打了大师兄？！

众人面露惊骇，苏念的指尖不断收紧，直至掌心被刺得血肉模糊。

大师兄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竟对她低头认错！莫不是依旧对林知留有旧情！

她当即身子一软，痛呼着跪倒在地。

顾闻心中一惊，慌忙将她再次拉起。“阿念，你怎么了。”

苏念扶着额头，虚弱道：“许是跪的时间有些久，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痛了。没关系的大师兄，阿念忍得住。”

她将脸埋进顾闻的胸膛，眸中却尽是冷芒。

本以为大师兄对林知已全无爱意，却不想竟还心存牵挂。她不允许！她要将他的全部爱意独占，让他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

顾闻摩挲着她头顶的发丝，刚想说些什么，便听一旁的林知道：“若仅是跪个一时半刻便虚弱成这副摸样，小师妹今后可定要勤加修炼，不然日后宗门大比可是过不了关。”

一旁师弟闻言，上前叫骂道：“小师妹重伤未愈，你这废物有何脸面在此叫嚣！”

话落，他便顿时察觉到不对。

若论伤重，无人比得过林知所受的剖骨之刑。可他口中的废物受此重伤，还拉着两具壮硕的尸身一步步攀爬上来，也仅是脸色苍白些罢了。

而小师妹却并未出力，只是跪了片刻，便这般孱弱......

众人突得沉默下来，神色各异。苏念心中恨极，却是再度落下泪来，声音凄惨。“师姐......”

林知不耐，打断了她的话。“师妹还是莫要再哭了。你杀害两位师弟，我已替你将他们带上凌霄峰，你却只会在此哭泣。他们本就遭受无妄之灾，还请师妹还他们死后安宁。”




顾闻手掌骤然用力，将那手环攥成一团。

这是他送给林知的第一个礼物，亦是他们情定之物。

从前林知对它百般珍惜，便是从上掉下一节草穗，都要缠着他哭上半天。

而现在，她竟弃之如敝履，任由它损毁在大雨中！

莫不是他与阿念的谈话让她伤了心？

可若她当真心怀宗门，便应主动献出仙骨，让门内更有天赋的弟子使用。她不仅自私自利，还这般无理取闹发起了脾气，当真是可笑！

顾闻冷哼一声，将再也看不出形状的手环彻底丢弃。

“管她作甚。从前生气，不过半日便会红着眼回来与我道歉，这次亦然。”

“只是这次，我才不会轻易的原谅她。”

......

林知淋雨回到洞府，将染血浸湿的衣裳换下，才终手握灵玉调理起内息。

骤然失了一根仙骨，虽不会伤她根基，却是暂时让她真气全无。

若是能在三个月后的全宗门大比中夺得魁首，获得琉璃至宝，届时全身仙骨之力定能被彻底激发。

还有苏念召出的妖兽......这般妖邪能随意出现在宗门内，背后定不简单！

思忖间，洞府外却是传来了弟子的通报声。

林知睁开双眸，便见那弟子敷衍的朝她拱了拱手道：“林师姐，紫徽真人请您去前堂问话。”

林知闻言未语，点了点头随他一同前往。

前堂内，规规矩矩站满了弟子，紫徽真人坐于上首，气氛凝重而压抑。堂内靠前的空旷处，竟是摆放着两具已然僵硬的尸体。

待望清两人的面目后，林知的表情瞬间凝固，眸光狠戾而可怖，一瞬不瞬地盯着堂中藏在顾闻身后的苏念。

见她踏入前堂，其内长老登时怒喝道：“宗门不幸！竟又犯下这般丑事，还不快快跪下！”

林知强忍心中悲怆，只定定地望着上首的紫徽真人，“师尊认为，他们二人是被徒儿所杀？”

紫徽真人闭目养神，晨时光露映得他如天上仙。此时缓缓睁开双眸，其内悲天悯人，蔑视着犯了错的蝼蚁。

“你不满为师对你的惩罚，从而泄愤残害同门，是与不是？”

“这便是你们定罪的理由？”

“还敢狡辩！”长老目眦欲裂，指着她吼道：“他们两人的伤口处尽是你灵力的气息，平日又只与你亲近，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

苏念走出，朝着紫徽真人与众长老跪了下来，哭得可怜：“都是阿念不好，师尊长老们若是要惩罚，便来罚阿念吧！”

“若不是因为我，师姐便不会心怀怨怼，泄愤杀害了两位师弟，酿成大祸！”

众人见她这般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

方才还满目冷漠的紫徽真人此时满脸担忧，亲自下座将苏念扶起，“你这丫头，此事与你何干！伤口还疼不疼？”

苏念被他搀起，状作无意望了林知一眼，才笑吟吟撒娇道：“阿念已经不疼了，明日便可去师尊那里讨糕点吃喽！”

紫徽真人顿时笑了起来，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待转头看见依旧站得笔直的林知后，眸光瞬间沉了下去。

“你师妹被你害得重伤濒死，却依旧不计前嫌为你跪地求情，你竟还好意思这般站着？”




这话说得直白，苏念瞪大了眸子，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滑落。

顾闻皱了皱眉，不悦道：“林知，你不要太过分。”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林知盯着苏念，话却是对所有人说：“凌霄峰本就是诸位长老安葬之地，你们仅为哄小师妹便坏了规矩在此吵闹，实属不妥，烦请诸位离开。”

“师妹若当真心怀愧疚，不如去诵经堂跪地为两位师弟祈福。如今在此处并无半分作用，平添烦扰罢了。”

林知疾言厉色，与平日中温婉可掬的模样大相径庭。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知，平日中林师姐惯是低声细语询问他们近日的修炼情况，询问他们可喜最近吃食。

便是不耐烦打断她的话，她也仅是笑笑，温声道歉，像是个没有脾气的管家。

现在这般，倒是让人无比陌生。

甚至心生些许惧怕。

众人抿唇望着她，被她呵斥得脑袋发懵，一时间无人再为苏念出头。苏念环顾四周，当即嚎啕一声，哭着跑下山去。

众人这才好似回过神来，纷纷追着她离去。

顾闻向前跑了几步，又再次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望着孤立在峰顶的林知，嘴唇嗫嚅着像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随众人一同下了山。

霎时间，吵闹的凌霄峰顶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林知与地上的两具尸身。

众人一散，林知的心情却是好上不少。她将两人小心翼翼抬进不远处的山洞之内，其内牌位林立，角落更是放着几副空棺材。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锦帕，仔细为两人擦拭着脸上的灰尘。原本有些杂乱的发丝被她理得整齐服帖，从外披上的衣裳不染尘埃，两人安静躺在这里，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林知拿着帕子将棺材里外擦拭一遍，不留一丝尘土。她回眸望着两人，笑了笑道：“是我无用，还未来得及教你们曾承诺你们的剑法，却是让你们从此后只能委身在这狭小的棺内，实在委屈。”

“安心睡吧，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们。来世只为自己而活，亦不要再遇见我了......”

“你们的仇，我定会报。我会让她千倍万倍偿还，让她被万人簇拥捧起，又被狠狠摔落，粉身碎骨！”

“我必让她生不如死！”

誓言在洞内回荡，两人入了棺，又被薄土掩埋。林知亲手为他们刻下牌位，放置在祭拜台之上。

清扫杂尘间，她的视线却是被台上一块特殊的牌位所吸引。

众长老牌位皆为暗紫色，唯有他的带着一丝微微的红，从外望去更加显眼。

林知本不是好奇之人，却被内心驱使，慢慢走到牌位之前。

封止澜。

除了名字外再无其他。没有来历与长眠之日，更无别的牌位上雕刻的所属脉系，神秘而特别。

林知拿着牌位端倪片刻，摇了摇头想要将其放回，却听手中牌位传来一声轻响，底座竟瞬间脱落坠地，露出牌位中藏着的物件。

林知垂眸望去，神色顿时变了。




“宗门比试，你们被人暗算无处伸冤，跪在我洞府外求我帮助。是我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为你们四处奔波寻求实证，还你们公道，亦保住了你们内门弟子的身份。”

两人听她这般说，面上却无半分感激，哂笑道：“你作为紫徽真人的弟子，此事难道不该是你应尽的职责？如今挟恩图报，竟也妄想让我们尊你敬你？”

话落，他狠狠抬脚踹去，这一脚如泄愤般几乎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林知摔落在地，雨点般密集的拳头落在她身上各处。

难以忍受的痛楚充斥心间，早已盖过身上的伤痛。林知眨了眨充血胀红的双眼，却发觉自己竟已流不下一滴泪水，随着艰难的呼吸，心脏慢慢变得麻木，最终归为一片死寂。

低低的笑声从她口中传出。林知望着头顶被雾气所蒙住的皎月，眼底一片荒凉。

她曾经为宗门所做的一切无人在意，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她的付出，如今一朝“犯错”，每个人都希望她去死。

可笑！可悲！

鲜血浸透她的衣衫，心中的恨意却愈发汹涌，直至到达从未有过的顶点。深可见骨的伤口中，那骨头却是发出莹莹的光亮，开始散发出强悍的气息。

林知咬牙，迎着拳头站起了身，两人顿时愣在原地。便见本应真气全无的林知瞬间聚起了力，狠狠击上他们的胸膛。

血雾飘散在半空，两人惊恐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顿时失去了意识。

林知望着掌心聚集的仙骨之力，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竟想不到，她沉寂多年的其他仙骨竟在此时有了觉醒的迹象，再次救她于水火之间。

她并未彻底伤了他们性命，修为却是全废。从此后，她要他们如自己口中所言的蛆虫般活着，苟延残喘，仰人鼻息！

林知未再回头望，抬头向前走去，伸手将挂在发丝中的烂叶摘下。

身怀仙骨，她又怎可能是个废物？

不过是为了保护大师兄那可怜的自尊心，藏了拙。

犹记那时他将她拥在怀中，满脸苦笑。“知儿，你的天赋太过强悍，爱慕一个比自己还要强的女子，会让我觉得很累。”

此后，她便听话的藏起锋芒，遮掩住自己真正的实力。只是后来，他忘记曾经给她的山盟海誓，他们忘记她曾经为宗门带来的无上荣耀。

她彻底沦为他们口中的废物，而师兄却是取代她，成了宗门新的天之骄子。

林知冷笑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肋间的伤口与空缺。她浑身仙骨，又怎会因被强夺去的其中一块而伤了根本。

给予他们的一切，她要拿回来。被夺去的一切，她要抢回来！

林知沐着雨一路向下，却并未回自己的洞府，而是径直去往大师兄顾闻的院子。

还未进门，便听苏念的娇笑声从屋内传出。

“大师兄，你这法子当真是秒，师尊真的将林知师姐的仙骨给了我！只是如今师姐没了仙骨，岂不成了废人？”




“师尊让你为两位师弟入殓，你却这般声势浩大。如今内门已是传遍，你让小师妹如何自处？”

林知却并未看他，望着藏于雾中的峰顶道：“还望大师兄不要打扰我为两位师弟送葬，若是天黑之前到不了峰顶，恐误了他们的转生之路。”

顾闻登时暴怒。“林知，你到底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小师妹天赋极高，我自是想要多帮帮她。若是这样便让你容不下她，我亦无话可说。”

“可你如今做这般模样给我看，却只会让我更加厌恶！小师妹与你，已是云泥之别！”

林知听得想笑。她从前怎未发现，眼前人竟自信到这般境界。

她脸上扬起疏离的笑，后退半步道：“大师兄误会我了，从前是我不懂事，误以为大师兄给我的感情今生难变，方才无比珍惜。”

“如今仙骨离身，却也让我想明白许多。曾经种种不过往事云烟，不值得让我再回首。至于大师兄，从此后也只是我的师兄，仅此而已。”

顾闻瞬间愣在原地。

她的意思是，她已不再爱他？

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先前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会跟他撒娇，会为他准备他爱吃的饭菜，会在他修炼疲累之际为他捏肩解乏，心疼的为他擦汗。

这么多年的感情，她怎会这般轻易放弃？

不过是为了骗他回头的把戏！

林知诡计多端，好几次让小师妹身陷囫囵，如今拿这手段诓骗他，他定不会中计！

顾闻思及此，脸上已慢慢浮现嘲讽的笑意，却见林知不愿再多说一句，已是转了身，从他的身侧绕了过去。

“我让你走了吗？”

顾闻心底的慌乱消散，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心中踏实许多。他指着两具尸身上的往生铃，对林知道：

“还不快快将这些铃铛摘掉！你这是要闹得整个凌霄宗人尽皆知，让小师妹受尽非议？”

林知望着再次拦在她身前的顾闻，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曾经情定，却从未见他像如今这般维护过自己。

她因修为不涨被师尊惩罚时，被宗门弟子甚至外界修士耻笑时，被苏念污蔑，被她的一众追随者扔烂泥时，顾闻永远如陌生人般站在一旁，神情漠然地望着她。

望着她为了他从高处跌落，狼狈而卑微地陷入泥里。

林知眼底微红。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她也会难过，她也会委屈！可悲怆的哭诉却永远只会换来他的一句：

“你心思过多，师尊用心良苦，你却不知感恩！小师妹纯真顽皮，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他伪善的置身事外，不由分说指责着她，最终毫不留情将她推入深渊。

顾闻站在原地，望着她微红的眼眶，心底有些慌乱。

明明从前林知在他面前落泪，他只觉得厌烦，可今日又为何让他这般难受。

他嗫嚅着刚想说什么，便见林知轻轻缓了口气，再抬起头，那眸底的红却是彻底消退，仅剩刺眼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