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乔绎例行到离家不远的公园写生。乔绎很喜欢自己一个人来上午的公园溜达，他喜欢看在广场上跳交际舞的大爷大妈，喜欢看溜冰或者玩滑板的小朋友，或者被围观着在地上写水毛笔字的爷爷，时光可以被温馨的消磨。晌午之前的阳光总是宜人的，照在一年四季青绿的草坪，照在每个人的身上，睫毛都被腾得暖洋洋的。

乔绎找好一处避人的阴凉，抱起自己的画本便开始勾勒，出来写生的时候，他一般只用钢笔或便携水彩。

没画多久，乔绎就感受到一束强烈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抬起头，不远处站着一个抱着滑板的男生。

乔绎本不想理会，但不久后，这个人又朝自己的方向迈进了不少，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个人要干嘛啊......乔绎悄悄多看了对方几眼，蓦然觉得十分眼熟。好像，好像是之前那天晚上跟江拓一起的其中一个……

啊，是那个字母T恤！

不会是要来找自己的麻烦吧......

那人也像是确定了什么，突然大步向乔绎走来。

不好，乔绎的头顶的警报声哔哔作响，合上本子拎起画具转身就要跑。

那人见乔绎要走，一个箭步冲到乔绎面前，拉住他的肩膀。

“等一下，你跑什么？”

乔绎惴惴不安道：“你要干什么？”

“我能看看你画的画吗？”

乔绎有些疑惑，但看对方没有什么恶意的神情，还是稍微放下心来，打开了自己的本子，这上面已经有许多之前他画过的东西。

“哎呀，你那天说你会画画是真的啊，太好了太好了。”那人一边翻看一边大声激动道：“你还记得我吧，那天跟江拓一起的，叫我雷子就行，打雷的雷。我刚在那边看见有个画画的，心说来看看画的怎么样，结果越看你越眼熟，站那想半天才想起来你是谁。”

“啊，哦，你…你好，我叫乔绎。”乔绎心道，说了半天，还是没说要干嘛啊。

“咱俩能再见面还挺有缘的，我看你画的不错，来给你送钱来了！”雷子兴奋地说：“我兄弟新开了一家网咖，想找个画墙绘的，但怕被坑，就问问我们认不认识会画画的。这不巧了，刚好碰见你。”

他们之间，算认识吗？乔绎好久没有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了。

“你来不来，画的东西特简单，图都给你打印好了，照着画就行，一天就能画完，给你700。”

“那个...我考虑一下...”这个消息太突然，乔绎需要消化一下。

“还考虑什么呀！给你送钱都不要？！你要愿意，现在就跟我走，就在这附近。这样吧，图个吉利，我让我兄弟给你800！”

说实话，乔绎很心动，但他作业还没做完……

见乔绎有松动，雷子二话不说抱起乔绎的东西，把自己的滑板塞给他，揽着他的肩膀强制性带走。

到了地方，雷子直接推来了一车东西。

“我刚跟我兄弟说过了，他现在不在，你就只管画，中午他给你定外卖，晚饭也包了。”

“......好。”乔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开始了这份临时出现的工作。

到了傍晚6点多，他就完成的差不多了，中间雷子说自己有事就跑了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他说的那个兄弟更是一次都没出现，偌大一个待开业的店，除了他和几个工人，愣是一个管事的都不在。

“这么简单的图案，自己画也不费事，还专门找人，真是钱多了没处花......”乔绎吐槽着爬下梯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所以，你得先适应挑战。正好我听我爸前两天在家说，最近学校打算组织每班学生把学校里那一大片白墙给画了，我看你就先去主动报名参加这个吧。”

自己亲爹是校长，自然会比其他人更先了解到一些消息。

“我...”乔绎有些犹豫，他下意识想要拒绝。

“你什么你，你之前不是帮熊哥画过一次了吗？”江拓立刻驳回乔绎还未出口的意见。

“你看，如果我不逼你，你这次肯定又黄了。”

乔绎思绪复杂地点点头，既然答应了江拓帮自己，那他也得做出些行动有所表示才行。

“另外，为了督促你，要是你这次没做到...”说到这，江拓突然笑了起来，看着乔绎的眼睛道：“你就要和我舌吻。”

“......”

舌舌舌、舌吻？？

——

江拓所说果然没错，周一一到班里陈慧英就趁早读之前的时间向全班提起了画墙这件事。

为表公正，全班同学主动举手报名，名额5人，自愿参加。

画墙绘这件事，并没想象中那么简单。首先底稿得自己来设计，设计的要让全班同学和老师都满意。底稿通过了还要转印到垂直与地面的墙上，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画纸小，容易把控，哪里不顺手了还能把纸换个方向接着来，在墙上就不一样了，墙面普遍都很大，不容易修改就不说了，画面比例还容易因为过大的墙体而失衡，更别说到后期的上色了，墙面晦涩不平，极难把颜色涂得完美漂亮。

尤其是创作期间，会不断接受来自各种人的审视，还会被人拿来和其他班级的一起对比。画的成功还好说，这要是万一不成，全班同学和老师都会心有不满。哪怕大家不明着说，乔绎也会觉得过意不去，极为难受。

平日里画画，他基本都是悄悄独自一人，哪怕在画室，也总喜欢找个别人看不到他画面的死角。

举手吧，举手吧。

乔绎的拳头握在胸前，一直在犹豫。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实在难以跨越心中的这层障碍，他的手腕上有条无形的线，紧紧禁锢住他的动作。

乔绎在脑内天人交战，还没等他纠结完，就听见班主任说结束了。

“那就是你们几个了，期中考试之后再找大课间或者放学的时候去画就行，千万别耽误上课。”陈慧娟的话语彻底宣告乔绎的第一次尝试圆满失败。

“乔绎，你刚才怎么没举手啊。”赵星雯转过头来再平常不过的询问，他不知道乔绎心中的困境，也不知道他的挫败。

是的，乔绎挫败极了。他以为只要提前下定好决心，自己就能做到的。

他是想主动参加的，他都答应江拓了......

“我，我想趁这些时间还是多学习吧。”乔绎是在给赵星雯回应，也是在为了自己再一次的逃避找借口，这会让他的内心稍微好过一点。

除此之外，乔绎还想起了江拓要对他的“惩罚”。

真是......乔绎认命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江拓既然说出口了，那他就一定会履行的。

这天之后，尽管知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但乔绎还是决定先当一次缩头乌龟。

乔绎就这么一直拖着不告诉江拓结果，江拓居然也破天荒地没有主动追问。

只是在某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对方递给他厚厚一沓笔记。

“之前上初中的时候，我可从来没专门整理过这种东西。为了你，我可是熬了好几个晚上的夜，把我之前的书和笔记本都翻出来，才有了这个。”


江拓的脑袋交颈在乔绎头侧，声音离得更近。

胸膛被江拓的强制性压迫着，乔绎感到呼吸愈加受阻，他回答不了对方这次的问题了，他完全被江拓压制。

乔绎几乎放弃有所反抗，他明白一定是无果。

“回答啊？”江拓在乔绎耳侧开口，他不怀好意地追问。

别，别问他了，乔绎逃避似的闭上眼睛。

回应江拓的只有静谧空间里他稍显紊乱的呼吸。

等不到确切回答，江拓手部发力，将乔绎从座位里捞起，书桌阻挡了乔绎顺利起身的脚步，在书本文具七零八落的落地声中，才冲破桎梏，被江拓一个反身挤在桌子之间。

面对面的身体接触，比刚才更加超过乔绎能承受的界线。

江拓一手抱着乔绎的腰，一手撑在桌沿。他的嘴唇能触到到对方的发丝，一呼一吸之间得到的全是乔绎的气味。

“你不回答，就只能惩罚你...”

江拓的游戏目的这时才显露出本来的面貌。他要乔绎听话的接受之前的惩罚，但又不想单刀直入，非要用这样恶趣味的方式循序渐进。

听到惩罚二字，乔绎的紧张全面爆发，无处遁藏，他其实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无法安然面对。

比起第一次缓慢而又青涩的双唇轻接，这次的江拓是更为主动的一方，好似要洗去初次被乔绎亲吻时的羞涩。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微凉的嘴唇贴上的乔绎的。

不要再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江拓这次要更多的停留，更多细微的感受，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厮磨乔绎柔软的唇珠。

乔绎的头还低垂，江拓就这样同样低着头亲吻。唇与唇相接，带着有些横冲直撞的力道。

乔绎能感受到，江拓在慢慢张开嘴，想要包裹住他的嘴唇，对方的唇温开始变得又湿又热。

乔绎的心在疯狂颤动，整个身体都要跟着摇晃。从最初贴上的那一刻开始，电流就从对方的嘴唇开始传向自己，那根电流直通向头顶，再传遍全身。

紧接着，一个更为湿热的柔软触感侵袭入他的唇间，他听见江拓低喘的声音：“张开嘴。”

鬼使神差地，乔绎觉得这命令根本不容他反抗，原本因为紧张而紧闭着这的嘴巴霎时间泄去了力气。

只需江拓稍一用力，便被长驱直入，瞬间被对方充斥满整个唇腔。

那湿滑的，温热的，无法忽视的触感像狂风巨浪一般席卷了乔绎的所有感官。他的嘴巴无法闭合，内里的每一处都被侵略着。

“唔...”乔绎不自觉地发出闷哼声，这种前所未有的紧密刺激的他无法思考。心脏快要跳出心房，他甚至无法在意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只能感受到江拓的唇舌。

江拓不断向后压着乔绎的身体，抱着乔绎的手也在不断收紧。从他再次触碰到乔绎双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觉得自己有些无法控制自己，他只想更深的，更急切地索要对方的一切。

他不思考了，没有意志了，只凭本能在动作。

两人之间从未如此亲密无间过，乔绎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江拓的后背，紧拽住对方的校服。他们用力地拥抱着，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恍惚间像要融为一体。

无论对江拓，还是对乔绎这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这是本该属于成年人的最隐秘最露骨的情欲。


但事实上，生活的戏剧性远比乔绎想象中来的更猛烈。

这一周，乔绎的学校生活和以往十几年没有任何区别，要说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有一个，原本双数的班级人数因为他的加入变成了单数，因此，他坐在最后一排，成了全班唯一一个没有同桌的人。班主任知道他的成绩，也知道他是靠关系才在初三这个时候被塞进了她辛苦培养的两年的重点班。本就不满，更谈不上专门为他调整整个班级的座位。

乔绎也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值得庆幸的是，坐在他前面的是赵星雯。只是这时候他才清楚的认识到，赵星雯，是一个多么光彩夺目的女孩。

只用了半年时间就从年级中下游的水平冲进了年级前十，还能和各科老师谈笑风生，可真是了不起。乔绎好像也做过这样的梦，一夜之间，他成了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数不清的人争先恐后要和他认识，希望自己能告诉他们一些逆袭的经验。醒来之后，才觉得无可救药，白日梦谈。

叩叩——

课间，乔绎趴在桌子上写刚布置下来的数学卷子，清脆的敲桌子声响起，乔绎抬头，发现是赵星雯。

“中午高中部要举办诗歌朗诵大赛，你去看吗？”

乔绎有些诧异对方会主动叫自己，她明明有一个整日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郑卓。

“郑卓中午要回家嘛，我看到你前几天中午都没回去，陪我一起去呗。”

如果乔绎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次有女生邀请他一起。乔绎没由来地有些害羞，但他不想表现得太明显，

“行啊，反正我中午没什么太要紧的事。”

乔绎中午不回家的原因很简单，远。这几天，他通常先在没什么人光顾的学校食堂吃一份米饭套餐或者牛肉面，然后在操场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画的人物场景，最后回到班里写作业或者休息。

说来，他还一直没去过高中部，六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完全分开的，中间隔了一座大大的花园和操场。

中午，乔绎他们两个人光是走到高中部的礼堂，就花了近20分钟。

看着还很空旷的座位，赵星雯庆幸道：“等会儿有江拓，人肯定很多，还好我们来得早。走，做第一排去。”

果真如赵星雯所说，来看的人真不少。这段时间里，他还从没在学校里见到过这个江拓的真容，但却总能从各种老师和同学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大家竟然都愿意牺牲自己的午休时间来看这个诗歌朗诵大赛？是出于好奇？还是他真的这么有魅力？

乔绎又想到那天晚上的另一个江拓，不知道那个骑着摩托在城市间飞驰的江拓知不知道在这个城市还有一个跟他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存在呢？两个人竟然都这么特别，他不禁感叹。

如果，真如乔绎所想，此江拓非彼江拓的话。

比赛开始，舞台灯光渐暗，掌声雷动。

乔绎在距离舞台不过几米的观众席第一排，他看到那晚昏黄光晕下的面庞一改愠色在如潮水般的喝彩中缓缓走上前，端正地站在正中央。

乔绎听见主持人的声音响起，他在说，台上的人叫做江拓，来自高二（一）班的江拓。

是那个上周升旗时演讲的江拓，是那个人见人爱的江拓，是那个骑着摩托车抽烟的江拓。


“......”乔绎叫不出口。

“怎么不叫？”

乔绎支支吾吾道：“其实，我比你大。”

江拓停下脚步，些微惊讶道：“你不是才初三吗？”

是啊，他17岁了，却才初三。这个中原因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我小时候生病了，上学晚。”

江拓不以为然，收紧环着乔绎脖子的手臂，道：“没事儿，雷子他们也比我大，照样叫我拓哥，赶快喊。”

“拓哥！”他喊了，快松手吧...…

江拓放松了力道，把手臂放下插进裤兜。

雷子他们也不知道江拓在学校里的样子吗？乔绎心想。方才在众人的聊天中，乔绎知道了雷子和程克是同班同学，都在市四中读高二。王闵是职高的，学计算机。而且熊哥和他那几个朋友竟然真的是黑社会！当时乔绎实在好奇为什么熊哥会和这些个十几岁的小孩认识，便问了句，没想到居然是和雷子打游戏认识的。

至此，这些人的大概情况乔绎都有了简单的了解。唯独除了江拓，没有发表过任何关于自己的言论。

江拓叫了辆车，先送乔绎回家。

“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的。”看着也要上车的江拓，乔绎连忙道。

“我跟你一个方向。”江拓淡淡道。

回去的路上，坐在出租车里的两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江拓是不想说，乔绎是不敢说，尽管他真的很想亲口问问。

“想说什么就直说。”乔绎临下车时，听到了江拓有些倦意的懒散嗓音。

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慢慢开口：“你为什么私下里和在学校差别这么大？”

“你觉得我有义务回答你吗？”

“......”乔绎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随后，江拓碰的一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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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拓到家的时候，并没有人在。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常，甚至庆幸这样才能让他有更多自由的时间。父亲江贤作为校长每日不是出差，就是参加会议或应酬，在家的时间寥寥。母亲是本地知名大学A大的教授，也是整日忙碌，如果有晚课或其他学校事务更是很晚才能回家。

他在玄关处换好拖鞋，把穿了一天的球鞋拎回自己卧室的衣帽间整齐放好，再进浴室，用从小用到大的绿茶味沐浴露、洗发水，把自己身上沾染上的烟酒味和头上的发胶通通洗掉，吹干头发。最后顺便换上母亲辛云上周亲自给他挑选的纯棉睡衣。

每一次从外面的世界回到现实，他都会重复这样的步骤，隐藏一些他人不喜欢的影子，以一个父母同学最为熟知的形象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时钟指向晚上九点半，餐桌上还留着已经完全冷掉的三菜一汤。

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江拓心想。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见自己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江母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微卷蓬松的短发加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套裙，充满了知性和被生活滋养过的温润。

“江拓，桌子上的饭菜怎么都没动？”

江拓略带撒娇道：“不好意思，妈妈，我忘记了。”

“我就知道，你总是这样，不要总是因为学习耽误了吃饭。”

辛云把牛奶放在桌上，看着面前正在读书的儿子，心中不免一阵欣慰。从小到大，江拓从未让她失望过，也从未成为过她在众人面前低人一头。对于浪费了一桌好菜这件事便也习惯性地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