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也不争辩，寻枯草搭了个草垛，安顿下来。

日升月落，汀兰的草垛逐渐被修葺成窝棚；汀兰也磕磕绊绊长到了十七岁。

这期间发生过三件大事。

其一为，凤芷三人十五岁及笄时，祝祷失败，无一人被圣兽认可；

其二为，此三人一年后，再次祝祷，亦是失败；

其三为，娆疆大旱，不得天神降下一滴雨水。

但这些都与汀兰无关，汀兰每日都有忙不完的活计。

「汀兰，你这等罪身，想吃饭就要做活。」

汀兰双手磨出茧子，长满冻疮，却只换来最下等的奴隶饭。

可当凤芷第一次祝祷失败后，她借口着与汀兰切磋交流的名义，挥舞着鞭子将汀兰抽打得皮开肉绽。

汀兰吃不饱饭，也没有灵药滋补，哪里会是凤芷的对手。

新伤叠旧伤，汀兰被抽打得宛如破布娃娃。

凤芷穿着精致的玉曙鞋踩在汀兰的脸上，掌管饲蛊堂膳食的姑姑拍着凤芷的马屁：

「凤芷大人天资傲人，来日必定能被圣兽认可。」

「像汀兰这种货色，给您当踏脚石，奴婢都怕她硌了您的脚。」

她很会察言观色，为了讨好凤芷，只肯给汀兰剩饭、馊饭。

只是凤芷三人又失败了。

她们变本加厉将罪责怪到汀兰的身上，不许圣殿上下再管汀兰，想活生生饿死她。

汀兰只好食饲蛊堂里的蛊虫而生。

后来柴火难寻，她也能生吃下咽。




我怀疑小九不是蜘蛛，而是乌鸦精。

他的乌鸦嘴灵验了。

我真的成为圣女，可代价却是汀兰永远消逝在世间。

我的灵魂借助于她的肉体重临人间。

汀兰死的很惨，是被扔下深不见底的干涸圣井以祭祀天神而死。

当她的尸体被圣使拉上来时，已经根骨寸断，不成人形了。

只等着占卜个好日子，投喂给圣兽，也算了结她的「罪恶」。

她的罪名很可笑——实施大诅咒术。

圣殿罪罚堂长老们，在圣徒尤川的告密下，发现如今大旱乃是汀兰用禁术导致的。

为了平息天神怒火，他们将汀兰捆绑住，投入圣井活活摔死。

而在九年前，汀兰的娘亲淹死在了这口圣井里。

事实真相是凤芷翻阅古籍，发现了换血换心之法。

只要她可以将汀兰的鲜血与心脏换给自己，那么下次祝祷一定会成功。

凤芷坚信着，不惜花费整整半年时间来布局。

她指使尤川「勾引」汀兰，将罪证一点点送入汀兰身边。

等待「好日子」到来，圣兽能吃到的，仅仅是丢失心脏、失去浑身鲜血的汀兰。

但没关系，圣兽又不会说话，没人能发现汀兰的血液心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人的体内。

凤芷笑得癫狂，我气得灵魂颤栗。

在我得知汀兰死讯的当夜，我想毒死凤芷，却行至半途被一道雷霆击中，香消玉损。

灵魂升空后，我望着地上的一滩焦炭欲哭无泪。

但没想到凤芷的宫女一脚踩在我被击碎成渣的尸身上。

「哎哟，什么东西？」

一颗七彩琉璃珠硌到了她的脚，她将珠子擦干净献给了凤芷。

凤芷喜欢耀眼夺目的东西，那颗珠子颇得她的欢心。

就连睡觉，她都要将珠子放在床头。

可她不知道，那珠子其实是我的毒囊。

她与珠子朝夕相处，早已身中剧毒。

我胡思乱想着，要是我现在回去吓唬小九和小绿，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感受到我。

一只大手将我抓住。

嗯？抓在手里？

我不是灵魂吗，怎么能被抓？




永平九年，久旱无雨，娆疆圣殿里有位圣女候选者被沉入干涸圣井。

有一蜘蛛，在同天夜半时分死去。

汀兰是悲惨的祭天者，而我是那只悲壮蜘蛛。

造化弄人，我的灵魂借助于她的肉体返生。

我得以圣女汀兰的身份存活于世间。

我认知里的圣女候选者，应是光芒万丈的。

但有一个例外。

那人叫汀兰，是娆疆圣殿千年历史中，最为怯懦的圣女。

她没有住在修葺华丽的圣楼里，而是睡在饲蛊堂后院的窝棚里。

汀兰一开始是住在饲蛊堂正堂里的，那是圣女及其最为满意的弟子的住所。

汀兰是圣女唯一的血脉，也是唯一的圣女候选者，只等着年岁到了即能接替圣女位置，成为新任圣女。

在汀兰八岁那年，突生剧变。

蚩胜推翻兄长的统治，成为新任国主。

他抢占圣女不成，以触犯天神的罪名，将圣女沉入圣井。

至于圣女遗留下的血脉，为安抚旧臣，他并未斩尽杀绝，而是将其滞留在饲蛊堂里，自生自灭。

他又寻来三个年岁相当的女孩，焚香祷告、昭告天下，封为圣女候选者。

国主需得治理政，不能时刻管着圣殿，就将圣殿暂管权利交予了圣女候选者之一的凤芷。

渐渐，世人忘却了前任圣女，也遗忘了汀兰。

凤芷风头无两，命圣殿诸人封锁了饲蛊堂不说，还勒令汀兰只许居住在饲蛊堂外，不许进殿居住。




「听说了么，那里面关着个吃毒虫的疯子。」

「要不是她太过晦气，凤芷大人也不至于接连两次祝祷失利。」

「嘘，这不是你我能议论的。」

巡逻的圣徒们，在饲蛊堂外殿门前，对汀兰品头论足，偶尔还发出一声嗤笑。

不，不是这样！汀兰才不晦气，更不是罪人疯子！

汀兰，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而我，是一只七彩蜘蛛，汀兰唤我名为琉璃。

但实际上，我叫小七。

在某一天，我破卵而出，七彩样貌使我独立同袍兄弟们之中。

不久后，兄弟尽数寿命走到了尽头。

而我却依旧活蹦乱跳，还遇到了一只比我还要好看的蜘蛛。

他说他叫小九，还唤我小七。

他说我是他的童养媳。

可我已经度过三个春秋，都是能做蜘蛛奶奶的年纪了。

他看上去，却只有不到一个年轮。

「我比你厉害，还有你娘留下的蛛丝信物。」

他吐出一节蛛丝，告诉我这是我娘的信物。

说实话，我脑海中并没有关于娘亲气味的记忆，但看他说得笃定，我也就信了下来。

才不是因为，我害怕被他毒死呢。

本能告诉我，这只比我颜色还要多了黑白两色的蜘蛛，毒素比我强百倍。

但我也很厉害。

小九时常夸我是最漂亮最长寿也最聪明的！




汀兰喜欢凌霄花，或许是因为她把那株生长于绝境的凌霄花当做了自己。

如今花灭、心死。

我用尽浑身解数，吐出彩色的蛛丝编织了一朵蛛花，汀兰终于笑了。

「琉璃，你为何这样好？」

酸涩的水珠子打湿我细碎的绒毛，我四仰八叉躺在汀兰的手掌心。

这个笨蛋，在说什么痴话啊。

朋友不是本来就应该相互帮助吗？

现在我才意识到，我曾偷吃到的花蜜、偶然捡到的棉絮，都是汀兰暗中放下的。

如今真正与她做了朋友，我可以趴在她的肩膀，听着她哼唱古老的歌谣入睡。

那我逗她开心，也是天经地义啊。

汀兰身上的死气慢慢消退着，我还以为都是我的功劳，直到某天饲蛊堂出现了一朵花。

汀兰粗糙的双手小心捧着花，喃喃自语着。

我承认，我有些吃味，汀兰对我的温柔分给了「旁人」。

「汀兰，我很失望。」

可汀兰听不懂我的话。

我有四对步足，跑得很快。

我循着气味找到外出打猎的小九，闷声闷气趴在他的背甲上。

「小七，你生气了。」

小九敏锐察觉到我的情绪：「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不信汀兰这样聪慧，却没有发现那个圣徒的不妥。」

「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圣徒，怎么可能为了前任圣女，冒天下之大不韪靠近她呢？」

「尤川他还给汀兰送鲜花，那花是他一个小小圣徒敢偷摘的吗？」

我气得吐出蛛丝，将自己囫囵包起来，闷声闷气道：

「汀兰是在自堕。她放任自己沉沦，她只顾贪图眼下一时欢愉。」

「她不救娆疆万物，我无话可说，是天下有负她们母女在先。」

「可她连自己都要放弃，她已经失去了圣女的傲骨！」

「不，不对，她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圣女。」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气得落下泪来。

「真正的圣女，不应该是她这样。」

小九伸出步足，轻柔擦去我的泪水。

「那小七觉得，真正的圣女，应该是什么样？」

「我又不是圣女，我怎么知道。」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小九深邃的眼睛又一次闪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或许有一天，你会成为真正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