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客厅，就看见陆谦阳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她没理会，径直要朝里屋走去。

陆谦阳冲过去扯住赵楠楠的胳膊，怒气从眼底浮出，“你这五天去哪儿了？”

“不就是跟家里闹了点矛盾，你怎么跟个娃娃一样，还玩上失踪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着急。”

赵楠楠静静地看着陆谦阳，“文工团最近集训，团长叫我过去帮忙做做后勤。”

见陆谦阳脸色不悦，她又补充道，“给了工资的。”

陆谦阳这才松了语气，“那你走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帮我熨两件衬衫，这扣子都掉了。”

他身上的衬衫已经皱了，袖口的扣子也掉了，这么出去，岂不是丢了脸面。

之前，每次出门前，赵楠楠都给他把衬衫熨好，把东西整理好，这几天她不在，他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这些事，你以后自己做吧。”

陆谦阳回过神来，“你刚说什么？”

赵楠楠摇了摇头，“没什么，乏了，我去睡会。”

陆谦阳这才想起来他的正事。

厂里今天举办年会，原本他是想和赵楠楠一块去，谁知道她一直没回来，所以他这会还在家里气冲冲地等着。

他拉着赵楠楠走到衣柜前，“厂里今天办年会，你把这个换上，咱一块去。”

陆谦阳就打开了衣柜，柜子里挂着件大红色的毛呢大衣。

“喜欢不？”

这件毛呢大衣是几年前流行的款式，那会赵楠楠就想买回来跟陆谦阳办酒席的时候穿。

谁知陆谦阳听了，一把摔了手里的拐杖，“我腿伤还没好，你穿那么喜庆干什么？那么时髦的衣服，你撑得起吗？”

于是赵楠楠连结婚，都穿的是旧衣服，还不是大红色。

赵楠楠转过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没事，我这挺好的，就穿这个吧。”

陆谦阳不肯，说自己一早就准备好了这衣裳，非要赵楠楠换上，赵楠楠只得借口说自己胖了，穿不进去了，陆谦阳这才罢休。

“罢了，那咱现在赶紧过去，大家都等着了。”

陆谦阳拉起赵楠楠的手往外走，赵楠楠有些不自在的想抽出来。

半路里，他遇上了熟人，寒暄了起来，她终于抽出了手，自己朝厂里走去。

老远的，赵楠楠就听到张翠兰和赵娜的笑声了。

“赵娜，你气质真好，那天你跟厂长一块来厂里，我活生生把你当成厂长夫人了。”

说话这人是厂里主任的媳妇，她刚说完就意识到张翠兰是赵楠楠的亲妈，赶紧打着圆场，“翠兰姨，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张翠兰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那有啥，其实我也觉得我们娜娜跟谦阳更配，别看娜娜管我叫姨妈，但可是我一手带大的。”

主任媳妇见状，松了口气，“要不我说娜娜随谁呢，这么招人喜欢。”

赵娜听得一阵娇羞，张翠兰高兴地合不拢嘴。

主任媳妇还要拍马屁时，抬眼看见了赵楠楠，赶紧闭了嘴。




赵楠楠刚流产，肚子疼得很，只能慢慢走，寒风顺着领子钻进去，刺骨的疼。

她到家的时候，家里人都围坐在餐桌旁，只有她，是多余的。

母亲张翠兰端着肉从厨房出来，看见她进来，脸立马就垮了，“站那！赵楠楠，你是越长越白眼狼了！”

赵楠楠静静地看着母亲，毕竟从小时候开始，母亲对赵娜就比对她这个亲生女儿好多了。

当年村里老房遇大雨塌了，小姨怀着孕拼命救下了母亲，医生救下小姨肚子里的孩子，却没保住小姨。

然后，母亲就收养了自己妹妹的女儿，赵娜。

自从赵娜来到家里，母亲对赵楠楠的态度就是非打即骂，什么都要让着赵娜。

赵娜每次故意抢她的东西，之后又装作乖巧，张翠兰也很吃那一套，总是护着赵娜。

就连邻居都开玩笑，“翠兰，我看娜娜才是你女儿吧？”

赵楠楠考进文工团，张翠兰听说里头工资高才答应，指着赵楠楠，“你以后每个月工资都寄回家里，娜娜身体不好，要用钱的多着呢。”

于是这么多年，她的工资都交给了母亲。

文工团给赵楠楠分了家属院，她就把乡下的母亲接来一起住了。

“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会好好爱护他们的。”陆谦阳信誓旦旦，赵楠楠当时还感动的不行。

陆谦阳之前是重型机械厂的厂长，车间机器出现故障差点伤到员工，他去救人时腿受了伤。

因为见义勇为，上边他安排在隔壁纺织厂做了个闲散厂长。

纺织厂的工作强度不高，也没压力，相对也就工资不高。

自从赵楠楠辞了文工团工作后，一家人勉强度日。

只是没想到，他们几个人住着她的房子，却一个个都偏向着赵娜。

现在，赵楠楠累了，她不想再讨好任何人。

“那请你从白眼狼的屋里搬出去。”她说这话时，语气及其平淡，却让张翠兰破防了。

张翠兰放下手里的菜，冲过去要揪她的耳朵，她拧头躲开。

张翠兰气急，“还敢顶嘴，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谁让你跟娜娜动手的，她从小就可怜，你还欺负她，你对得起你小姨吗？”

张翠兰扬起手就要打她，陆谦阳快步过来，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岳母，别把娃娃打坏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她确实有错，生了孩子再罚也不迟。”

张翠兰这才警告着赵楠楠，“今天罚你不准吃饭，一会你把碗洗了！”

赵楠楠别开脸，没有理会，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刚走两步，就听到陆谦阳语气温柔，“娜娜，这是蛋糕，人家现在过生日都流行吃这个，你尝尝。”

赵楠楠回过头，看到陆谦阳手里端着洋瓷缸，上面全是奶油和粉色的奶油卷成的花朵样子，是她没见过的。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她比赵娜大两岁，可生日是同一天，

此刻，她的母亲和丈夫都忙着给赵娜过生日，早就把她忘了。

她转回头，踏进房里，躺回床上盖上被子，捂着疼的不行的肚子，蜷缩着才能缓解。

她默默地在心底告诉自己：赵楠楠，再等等，很快了，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赵娜的一声尖叫传来，“哇！姐夫！竟然是电视机！我好喜欢啊，谢谢你！”

“喜欢就好，这可是彩色电视呢，以后你就能想看什么节目就看什么。”陆谦阳语气温柔。

赵楠楠不禁回想起，从前，纺织厂隔段时间会组织大家一起看电影，搭个幕布，放着黑白的画面。

她新奇得很，缠着陆谦阳说了好几次，都没去成。

最后，陆谦阳觉得烦了，一把甩开赵楠楠的手，“你实在闲的不行就找个活干，一天在家就想着怎么消遣，等着我养你。”

她只好自己去看，却看到赵娜和陆谦阳坐在最佳观影位。




刚才还笑得前仰后翻的众人瞬间都噤了声，气氛陷入尴尬。

张翠兰看着赵楠楠身上还背着小挎包，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还知道回来，这几天死哪儿去了。”

“赶紧坐下，站在那给谁立威呢？”

赵娜故作乖巧，轻轻扯了扯赵楠楠的衣袖，“表姐，坐坐坐，大家都看着呢，再说，人家都是开玩笑呢，也没说错，你说是吧？”

赵楠楠扯开自己的胳膊，与赵娜隔开一个位置坐下，“是没说错。”

直到陆谦阳来，赵楠楠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的吃着菜。

“来，赵娜，喝一杯，没想到咱俩这么聊得来。”主任媳妇举起酒杯敬赵娜。

陆谦阳挪走赵娜面前的酒杯，“娜娜身体一直不太好，不能喝酒。”

赵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头，张翠兰也跟着附和，“是是是，我们娜娜从小就身子不好，喝不了，你们要想喝，我跟你们喝。”

一旁的主任喝得有些高了，笑着调侃，“陆厂长，你怎么能让丈母娘喝酒呢，这样，你妹子喝不了让你媳妇喝。”

“这下你再护着，别人都得误会了，该说你姐妹花通吃了。”

赵楠楠直接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下，赵娜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又装模作样，夺取关注。”

陆谦阳一把夺过酒杯，急的脸都涨红了，“你干什么，你不知道怀娃娃不能喝酒吗！”

主任媳妇见陆谦阳发了怒，讪讪地，“楠楠姐，不好意思啊，我家那口子喝多了，他不知道你怀娃了......”

赵楠楠云淡风轻，“没事。”

陆谦阳愣住了，赵楠楠一向对肚子里的娃娃很上心，怎的今天会这样，

赵楠楠的态度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看着赵楠楠一言不发的样子，他给她碗里夹了不少菜，都被她拨在一旁。

赵娜越看脸上的嫉妒越深，“表姐夫，我刚看厨房有你喜欢的排骨汤，我去端。”

“待会排骨汤来了，也给你乘上一碗，对娃娃好。”陆谦阳跟赵楠楠说着。

赵楠楠敷衍的点了点头。

赵娜从厨房端出来汤径直朝着赵楠楠走去，到了跟前，她故意把汤弄洒，滚烫的汤倒在了赵楠楠的胳膊上。

赵楠楠痛的瞬间惊跳起，赵娜作势倒地，尖叫起来，“啊，表姐夫，我，我肚子痛......”

众人都纷纷围了上去看赵娜的情况，陆谦阳匆忙蹲下身去，语气慌乱，“娜娜，别怕别怕，姐夫在呢。”

赵娜带着哭腔，“表姐夫，我不是故意烫表姐的，你还是先去看她吧，我没事的。”

陆谦阳这才想起来赵楠楠，他回头看了一眼她，“没事，烫一下没多严重，我先带你去医院。”

他抱起赵娜急匆匆地朝外面跑去，赵娜得意地冲着赵楠楠挑了挑眉。

赵楠楠愣在原地，众人也逐渐散去。

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回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汤不偏不倚地倒在了她之前的伤口上，已经起了泡。




张翠兰急了眼，还要动手，被陆谦阳拦住，他一把拉过赵楠楠，“你自己想挨打，别带着肚里的娃娃一块。”

“就一个破奖牌，你送给娜娜就是了，大不了我之后找铁匠再给你打一个。”

“没事，不用了，我不要了。”

赵楠楠什么都不要了，连同这个家和家人，都不要了。

她算是看清了，陆谦阳对她唯一的感情，只有肚子里的孩子，而她的母亲和表妹，只当她是粮票。

推开陆谦阳的手，赵楠楠独自回了房间，身后的张翠兰还没消气，“白养这么大了，早知道小时候就掐死了，白眼狼。”

赵楠楠关上了门，她取下墙上的挂历，一页一页的翻着，

尽管已经心死，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从前，她只是觉得张翠兰偏心，但几天前她在炕底发现陆谦阳装旧物的袋子，意外看到数十封和赵娜的来往信件。

日期全都在她结婚前。

赵楠楠难以置信，她顾不上别的，就打开信件，一封一封地看了。

看得她双手颤抖，觉得身体都凉透了，原来，赵娜早就和陆谦阳有私情了，张翠兰是知道的。

当初，张翠兰跟赵楠楠说家里老早给她订下了婚约，介绍她跟陆谦阳认识。

彼时，陆谦阳才刚受伤，双腿不得动弹，还坐着轮椅，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颓废。

赵楠楠其实心里并不是很愿意，可奈何张翠兰寻死觅活，“这是你爸当初定下的婚约，你现在不嫁，这不是打他的脸，那我们老赵家还活什么人，不如我死了算了。”

她只得答应下这门婚约。

看了这些信件，赵楠楠才知道，赵娜意外从张翠兰哪里得知赵楠楠和陆谦阳有婚约，就打听到了陆谦阳的地址。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在一起了，张翠兰得知后，还打算将赵楠楠的婚约让给赵娜的。

不管是赵娜还是赵楠楠，反正她都有彩礼可收。

可巧的是陆谦阳的腿受了伤，赵娜怕他再也站不起来，就在张翠兰面前闹着不愿意嫁了，张翠兰这才让赵楠楠嫁过来。

现在腿好了，就又让赵娜住到家里来，安的什么心一想就知道。

她现在才知道，这一家人里，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外人。

赵楠楠一把抹去泪，从此之后，她再也不会为这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流一滴泪。

陆谦阳陪着赵娜出去逛了，直到夜里十点，他才摸黑进了房间。

赵楠楠背对着他在装睡，陆谦阳站在床边看了她半天，“赵楠楠，你睡了没，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赵楠楠没动静，陆谦阳鲜有的，坐在床边抱住了她。

她实在觉得恶心，睁开了眼，也顺势躲开了他的怀抱，“什么事，我已经睡了。”

陆谦阳举着手里的草莓糖葫芦，递了过去，“我知道你今天不高兴了，给你。”

赵楠楠静静地盯着草莓糖葫芦，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别小气了，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位和，更别说是你妈和你表妹了。”

她淡淡一笑，接过糖葫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嗯，现在不想吃。”

见赵楠楠收下了，陆谦阳松了口气，“行了，别带着气睡了，对娃娃不好。”

陆谦阳脱了衣服，躺在她的身旁，她往里挪了挪，再次背过身去。

陆谦阳记得赵娜每一次产检的日期，却永远都记不住她对草莓过敏。




赵楠楠捂着肚子站在病房门口，语气坚定，“团长，我要报名参加慰问战士的巡演。”

电话那头的张团长一阵惊喜：“你终于想通了，你上次说要把名额让给你表妹，我还为你可惜嘞

——对了，这次一去就是三五年，你家男人知道这事儿吗？”

她男人？

赵楠楠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户，将眼神落在诊室里陆谦阳的身上。

她的丈夫陆谦阳，此时蹲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她表妹的肚子上，兴奋地左听听右听听，“娜娜，你怀上我的娃娃，我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她静静地看着里面，眼眶有些酸，“我跟他说过了。”

“那行，团里定的出发时间在月底，你好好准备准备。”

挂断电话后，赵楠楠正要转身离开，病房里的陆谦阳刚巧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陆谦阳一阵慌乱，起身大步走过来打开病房门。

一开口便是训斥，“你来这干什么？”

陆谦阳对赵楠楠满眼的厌恶，跟刚才对赵娜的温柔判若两人。

“娜娜怎么说也是你表妹，为了个破练功服就动手，怎么给你肚子里的娃娃做榜样？”

一天前，赵娜从衣柜里偷走了她的练功服，那套衣服是她代表团里去参加全国大赛的奖品。

她发现时练功服已经被弄破了个大洞。

还没来得及理论，赵娜就先声夺人，“不就是个破衣服，我还不稀罕呢。”

见陆谦阳进来，赵娜故意拉扯了一把她，然后顺势坐在地上捂着腿哭闹，“表姐，我不是故意弄破你练功服的，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别生我气就行。”

说完又梨花带雨地看向陆谦阳，“表姐夫，我腿好痛......”

陆谦阳慌乱地冲过去抱起赵娜，眼神里满是心疼，冲着赵楠楠就吼道，“你又耍野蛮欺负你妹妹！等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你！”

说完，他抱起赵娜就走进了医院，全然不顾已经怀孕三个月的赵楠楠。

她的肚子撞到了桌角上，打翻了茶杯，手臂也被划出了长长的口子，流着血。

她强撑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到医院，就浑身没了力气，晕了过去。

再一醒来后，医生跟她说没保住，她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摸了肚子一遍又一遍，心口像是被无形地大手紧紧地掐住，眼泪打湿了枕头。

她内疚极了，结婚多年，陆谦阳一直想要个娃娃，好不容易怀上，现在娃娃却没了。

她强撑着身子，扶着墙走出了病房，她想要去找陆谦阳，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求得他的原谅。

谁知路过病房门口的时候，她听到了里面传来陆谦阳和赵娜的声音。

在她为刚失去孩子难过、愧疚的时候，自己的丈夫和表妹竟然在病房里搂搂抱抱，还怀上了孩子。

她活的简直像个笑话，现在，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陆谦阳见赵楠楠没说话，撇了撇嘴，“聋了，跟你说话呢，赶紧给娜娜道歉。”

说完他又瞪了眼赵楠楠的肚子，“娃娃投胎找你做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陆谦阳的话像刺一样扎进了赵楠楠的心，她冷笑一声，“是啊，我不配给娃娃当妈，你就配当爹吗？”

平日里，赵楠楠对陆谦阳一直都很温柔，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态度。

陆谦阳被她这模样惊到，赵娜没好气，“表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表姐夫呢，表姐夫不就是帮我讨个公道嘛，本来就是你错了。”

陆谦阳白了赵楠楠一眼，“抽什么风，行了，自行车只能捎一个人，你自己走回去。”

他当着赵念念的面，毫不顾忌地拉着赵娜的手朝医院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