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我属实懒得搭理，只想着怎么把自己打扮的更像活人点，省得明日日光照上，吓到了其他人。

“沈黎，我劝你不要耍什么诡计，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程衍自顾自的警告着我，随后又语气放缓，躬下身子抚上我的肩膀，我动作一顿，随后微不可查皱了下眉，只觉得厌恶异常。

他似未所觉，仍然自顾自开口。

“侯府夫人只会是你一个，我从未放弃过父亲的教诲，当初他病逝把你交给我，我必然会好好对你，只要你听话。”

我扯了扯嘴角，透过铜镜看他，一时还真无话可说。

因为程衍如果真的记得，就不会另立平妻，他只是在欺骗自己，世人就连几岁幼童都能看得出当今程小侯爷带柳烟儿之心，只有他自己不愿看清。

“侯爷，说完快些离开吧，那边的花魁不还在等侯爷洞房吗？”

我的驱赶让程衍难免带了点气，他冷哼出声，甩袖站直。

“沈黎，我若走了，你这次可别再像上次一样丢人现眼才好！”

我一愣，随后缓慢回忆起了上次。

原来是清平节那日，程衍一二再而三找柳烟儿，被我发现了，我怒不可遏，带着老侯爷临终的信就去了花坊，在所有莺莺燕燕和达官显贵的目光下，拿着信以死相逼。

虽然成功把他喊了回来，程衍却说我让他脸面尽失。

但是他哪里还有脸面，谁都知道他程小侯爷包下了醉春楼的花魁。

现在甚至还迎娶人家进门当了平妻，打我这个侯府夫人的脸。

自始至终，只有程衍活在权利的恭维里，觉得自己是救风尘的好男儿。

“我不会那么做。”

思绪回来，我轻声开口，程衍将信将疑的退出，走前还不忘警告我。

“沈黎，你最好真的是！”

程衍走后，我拔出衣下心口发簪，苦笑出声，不还真是到时间还死不掉，甚至一点血都没出。

第二天，我也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想见人。

思来想去，虽是必死，但还是决定写下和离书，免得到时候突然消失，死了还被扣上污名。

我不想在自己死后还跟程衍有任何关系了。

刚写完放笔，就有人从身后抱住我，温热的气息靠上来一瞬，程衍低声开口。

“在做什么，夫人。”

“看冬日景色大好，写诗。”

我盖住和离书，没有说实话。

程衍不疑，低头凑近在我肩上同我耳鬓厮磨一阵，在我忍受不住刚要起火时，又拿过一旁的梳子，开始为我梳头，语气禁不住的感慨。

“沈黎，你竟…真的懂事了。”

我静静看着他修长的手穿过我的长发，知道他说的什么，但不是懂事了，只是我不在意了。

在人世间最后几日，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动作间，程衍身上花坊戏子们专用的胭脂味道被我闻到，气味强烈，熏得我皱紧眉头。恐怕前一刻程衍才从柳烟儿的被窝里钻出来，真是难为他过来演戏了。




一旁的柳烟儿满脸幸灾乐祸，似乎以为这个巴掌会落到实处。

然而，巴掌停滞半晌，终究没有落下。

“…侯爷，夫人…大抵也不是故意的。”

柳烟儿脸上闪过一丝愤恨，似乎也想起了老侯爷当年对程衍的嘱咐，只能娇声为我求情，她不求情还好，一求情程衍火气就上来了。

“好，沈黎，你就仗着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是吧？来人！侯府夫人无德无礼！关禁闭！”

我挺直着脊背，不卑不亢行礼离开。

“那也请容侯爷让我先更衣才是。”

我以更衣为由，叫来了贴身侍女小翠，小翠进屋的时候还在愤愤不平。

“小姐，侯爷凭什么这般待你！你可是他的发妻！现在为了一个青楼的轻贱货色…就…”

“小翠，来。”

我招呼她凑近些，随后掏出和离书递给了她。

“这和离书你拿着，再去外面找人多印几张。”

“小姐你......”

面对小翠震惊的目光，我轻轻摇头。

“你只管去做便是，其他的不必多问。”

不出多时，外面传来侍卫的催促声，大概是程衍怕我又用什么阴谋诡计。

我安抚性拍了拍小翠之后，就被带了进去。

“沈离！你何时认错！我就何时放你出来！”

我没应声，只知道还有四日，就要离开这让人无比疲惫的尘世。

抬头看着天窗外面的星星，我想到小时候流星划过，程衍发誓会照顾我一生一世。

那时我真以为自己能跟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可是世态炎凉，人心易变。

儿时他为我买吃食，带着我爬树跳出去闲逛，彼时我在墙上不敢往下跳，他在底下伸着手臂。

“黎儿，别怕！我接着你！我保护你！”

他说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后来说要保护我的他，变成了他的护卫，再后来，护卫也被调给了柳烟儿。

儿时那站在墙上就能看到的广袤穹宇，也变成了侯府四四方方的天。

再也没有人说他会接住我了。

换护卫这事，我发过脾气，程衍却以我每日都在宅子里不需要保护为由，怕柳烟儿卖艺难免碰上色徒。

程衍一度把我的生气当做玩笑话，糊弄了过去。

最后，我身边换成了不起眼的普通侍卫，被土匪截杀的时候，连消息都没能传出去。

甚至他们的失踪也没有人注意，这般想着，我找来小翠，让她派人去一趟事发地。

小翠二话不说点了下头，就去办事了。

过了一天，房门打开。

看着地上没有动的饭菜，程衍恼火。

“你这般绝食是给谁看？整个侯府谁欺负你了吗！让你关禁闭还委屈你了！”

我皱了下眉，不明白只是没吃饭程衍怎么就能发这么大的火，随后他捏了捏眉心，沉下气。

“你这几日禁闭，府上不能没人当家，你去教教烟儿管理账本，就当，将功补过了。”

我一言不发，不动如山的态度又让程衍火起，当即怒斥出声。

“沈黎！我劝你不要放弃得来不易的放风机会！在这里每日待的难道就很舒坦？！”




程衍见我态度冷淡，不由想起自己昨日才和那柳烟儿洞房花烛，顿时解释起来。

“柳烟儿毕竟终究是戏子，娶她过来也只是对你的考验，等到了时机，我就会把她休妻，再随意寻个地方安置了就是。”

我可等不到时机，恐怕那时候我坟头的草都有几丈高了。

“侯爷，没必要。”

我应声开口，语调平静无波，眼如死水。但我的这般却让程衍手一顿，皱起眉来。

“什么？”

“侯爷和柳姑娘郎有情妾有意，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要救了风尘又不要她，平白无故让老侯爷蒙羞。”

谁知我话音还没落，程衍一把扔了梳子，直接就起了火。

“你这是在说谁？我也是你能这般阴阳怪气的？！”

他直接把我这番话当做反话，以为我在嘲讽他，怒不可遏的拂袖离去。

没过一会儿，程衍又专门派人叫我用膳。

“这…侯爷说，里面好些菜都是人家柳姑娘做的，夫人…好歹去尝尝，不然面子上也过不去不是？喊夫人去，也是为了冰释前嫌，夫人你别让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难做。”

我本着不为难小厮的心思，起身去了大堂入座，彼时程衍和柳烟儿也已经恭候多时了。

我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吃食，大概是如今状态半人半鬼重返阳间，对这些食物全都味同嚼蜡，吞进去也想呕吐，只能皱着眉咽了下去。

这却让程衍甩了筷子，冷哼出声。

“沈黎，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弄出这吃食难以下咽之姿，挖苦我们烟儿！”

一旁的柳烟儿也眼眶一红，拉住了程衍的衣袖。

“侯爷…妾身，没关系的，许是夫人吃不惯妾身这些乡野吃食。”

“她吃不惯？！她沈黎也不是什么王公贵…”

程衍话还没说完，想进一步发火，又被下人叫走处理加急公务。

他一走了，柳烟儿就面色一变，刚才那点楚楚可怜荡然无存，直接开始作妖，面色不善的质问出声。

“沈黎，你为何要回来？！”

我听着她笃定的语气，越发觉得疑惑，就好像她知道我回不来了似的，于是故意开口应声。

“我为何不能回来？听二夫人这语气，是真不想让我回来？”

柳烟儿面色一变，随后色厉内荏的低斥出声。

“你别颠倒是非，只是出府就有点出府的气节！回来只会平白无故让人看笑话！”

我刚要再次开口，谁知程衍忙完回来了。

柳烟儿见程衍回来了，顿时有了动作，故意端起一盘菜就泼了自己一身，娇滴滴的哭出声。

“夫人，妾身知道你不喜欢烟儿，可你也…你也不用这般羞辱妾身！”

“沈黎！我不过就走了一会，你就这般欺负烟儿？！”

程衍看到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怒气冲冲就要抬起手打我，我起身仰着脸不后退半步，正对上他的目光。

程衍，我不信你会打我。




死后，我在阴间苦苦哀求，终于换回七天阳寿，只为了好好跟程衍好好告别。

我回来后，却发现程府上下张灯结彩，充满欢庆。

一问才知道，程衍今天要娶京城花魁为平妻。

当我又问路人原先妻子的看法时，那人呵呵一笑。

“沈黎那女人，不是跑了吗？侯爷说就是让她看看，没了她一样能过。”

我平静点头，转身唤来了牛头马面。

“带我回去吧，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既然这么嫌我，那我就和你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

“沈姑娘，你还是别让我跟马面为难了，近几日边关疫祸蔓延，那边的人都还没带完呢，近五日行程排满，没时间来带你回去啊…”

牛头挠了挠脑袋，那张狰狞的兽脸竟然能看出几分为难，一旁的马面性格温和很多，直接开口。

“沈姑娘，你在这边再待够五天，我就跟老牛来接你，实在是对不住了。”

我应声，看着他们的化身消散在空中，一时沉默了下来，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没有父母家人，前半辈子都为了程衍而活，但现在我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程府如今张灯结彩，大红绸缎挂满了翘角飞檐。

我幼时被老侯爷从边关战场救下，和程衍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老侯爷去世前，还叮嘱程衍照顾好我。

而程衍却在继承爵位、品尝到权利的滋味后，开始流连花丛，最后勾搭上京城花魁柳烟儿。

多次争吵无果，我赌气离开，却在出京城外被土匪截杀，他们原本是想侮辱我，见我宁死不从，一刀干脆利落杀了我。

“哎呀，夫人，可算找到你了！”

正准备离开时，我被路过的家仆看见。

闻言，我一愣，死而复生之后还是头一次被活人这么大张旗鼓的叫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夫人回来了！快来人迎进去！”

谁知家仆却不甚在意，直接扬声冲着院子里开口，下一刻，丫鬟小厮热热闹闹出来，我便被簇拥着进了门。

被人群簇拥着，我穿过气派的侯府大门，看过院落里的众宾客，最后，在大堂前，见到了一身喜服的程衍。

他这身喜服确实好看，平妻待遇同正妻，虽然喜服颜色上有一些差别，但肉眼看来，和正红色也相差无几，柳烟儿，确实十分有手段。

程衍在看见我的瞬间，眼中便满是得意，他是吃定了我会回来。

一旁的柳烟儿也一身做工精细的喜服，让我想起当初我的那身，是江南三十个绣娘不眠不休好几天才绣成的，她的这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看见我的那一刻，先愣了愣，而后便满脸仇恨，定是气我过来打搅了她的好事。

我却一时只觉得她第一反应不太对。

周遭宾客本来在熙熙攘攘的交谈，这会也都沉寂下来，更有好事者，想看看我这向来以“善妒”出名的侯府夫人，在前几日赌气离开回来后的第一天就遇上丈夫纳平妻，会作何反应。

众目睽睽下，我面无表情，冲程衍微微拱手行礼。

“祝王爷和柳姑娘，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言罢，我直接回了房，而众宾客作何反应，更是与我无关。

既然被发现了，那我就回来住，而程衍怎么样都跟我无关了。

外面敲锣打鼓吹吹打打了一整天，晚些时辰，程衍才找到了我，彼时我正在对镜梳妆，感慨这面色属实不太像活人。

“沈黎，你今日在大堂…如此懂事，别是憋着什么坏吧？”




我不在乎，连死都不在乎，还能在乎你那什么柳烟儿赵烟儿的？

我没吭声，实在觉得索然无味，更是一眼都懒得看他，程衍要拽我，我就直接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

程衍愣愣的看着我，没料到我就这么耍起了无赖，半晌回过神直接被气笑了，下一瞬当机立断躬身就把我拦腰抱起，这时，我才开始挣扎，情急之下，叫了从小到大一直顺嘴的那个名字。

“程行之！你放开我！”

程衍见我终于出声，叫的还是他的表字，更是冷笑出声。

“你唤我什么？已婚女子直呼夫君名姓，让别人听到是要掌嘴的！不过本侯今日心情好，暂且放过你！还不去教烟儿账本！”

挣扎无果，我冷冷看着他。

“侯爷，之前你把账本交给我的时候，说的话我记忆犹新，你说只有我一个人管理，只有我一个人当家，现在我阻止不了你干别的，但治家的法子在我脑子里，教不教由我决定！”

“我还管不了你了？！”

程衍顿时气急败坏，我仍然没有表情，懒得管他如今是怎么想的。

“侯爷！夫人不想教就不教，妾身没关系的…无非多学多看，别再因为妾身跟夫人伤了和气了！”

这时，柳烟儿又跑出来，满眼含泪哭哭啼啼开口阻止。

我不知她在此处偷听了多久，一时只觉得她哭得整个脑仁都疼了起来，程衍见状，一把将我放下，我索性也懒得起来，直接坐在了地上。

“…况且，夫人如今这般形容，衣衫不整，教的东西…怕是让妾身…”

柳烟儿怯生生低头看着我，我嗤笑出声，她想羞辱我，我却乐得清净。

“也是，她这般形容，能教你什么，现在连基本的礼数都不会了！”

程衍闻言，立刻搂住了柳烟儿，宠溺道：“烟儿，我找专门的账房先生来教你，不用她沈黎。”

“好，妾身谢过侯爷了。”

两人浓情蜜意半晌，瞪我一眼后相继离开，我稍作整理，继续禁闭。

我比寻常人其实幸运许多，至少明确知道自己的死期，也更能想通许多的事。

“小姐！奴婢昨日应您的吩咐，去了那处！谁知那处杂草丛生，气味难闻至极！地上两具男尸还有一具女尸，看衣着，那男尸正是侯爷派给你的那两个侍卫！女尸第一眼还以为是小姐，吓死我了！还好小姐好端端在这呢！”

第二日，小翠匆忙来报，看着我惊魂不定，显然这个小丫头也被吓得不轻，我安抚过她，而后低声询问。

“小翠，报官了吗？”

“已经报了小姐！侯爷也去了，这些你怎么从未与我说过啊…你没事就再好不过了小姐，下次出去一定要带上小翠啊，虽然帮不了你什么，也能给你挡刀！”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那具尸体就是我和我已经死了的事，只能无声叹气，事到如今，我能做的只有收尸和报官了。

不出多久，临近下午，程衍终于奔了过来，脸上都是惊恐。

“沈黎！那日你负气出府！出了什么事？！荒外那女尸...身上那件罗裙分明是我给你买的，怎么会穿在她身上？！”

程衍终于再官府的通报下，发现了侍卫的死亡和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