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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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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刚说到这里,却感觉到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将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风明贞笑吟吟地开了口:“孙女却有不同的看法。”

对于这个孙女,郭老夫人即信赖又宠爱。风明贞自小没了父亲,一直在郭老夫人身边长大。郭老夫人对她有求必应,宠溺异常,只要是她想要的断没要不到的。一般这样宠着长大的孩子,将来必是个跋扈恣意的。可是风明贞却恰恰相反,即端庄又文静。

她不仅性格好,还极果断。

小的时候,风绍元不想读书。郭老夫人和小郭氏都拿他没办法,谁成想风明贞却拉着风绍元跪到父亲的灵位前。她持着父亲留下的戒尺打风绍元一下打自己一下,一边打一边问风绍元到底要不要读书。

到最后,风绍元和她的一双手被打得又红又肿,郭老夫人心疼极了。

可是说也奇怪,从那时起,风绍元就再也不贪玩了。

“你有什么看法?”郭老夫人笑着问道。

“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风明贞说着话,向前走了几步,直走到郑白锦的面前,“二叔现在正经受磨难,对于他来讲,岂不也算得上另一种激励?”

“若是这次挺过去了,将来必有无限的前途等着二叔。郑婶婶何必又执着于一时?非要去做那个通判?更何况,通判的任职须经吏部报经内阁。文婶婶纵是有再大的能量,也撼不动内阁这块板。”说完了话,她直视郑白锦。

祭天时祭品丢失这是多大的罪过?这是足以致死的,可风慎也不过是闭门思过而已。若是换做其他官员,只怕早在家里烧高香感谢祖宗护佑了。可是这俩人倒好,偏偏一次次折腾。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些人情用一次少一次?

想到这里,风明贞转头看向郭老夫人,心有不解。祖母为什么也跟着他们夫妻一起胡闹?安陆伯府在朝中即无依靠又无外援,也就只有文府和长公主,祖母为什么非要要冒着得罪长公主的危险去折磨文氏?

陛下褫风慎的职,未曾不是一种警告!不论陛下与长公主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他们始终一母同胞,难道陛下还真会置长公主不理?

她的祖母,只怕是老糊涂了。

“更何况,孙女听说自从长公主入宫与皇后为天下祈福之后就再也不曾出过宫。文婶婶纵是想见,只怕也见不着呢。”风明贞刻意提醒道。

郭老夫人的眉头猛地抖了起来,她在京中没有朋友也无亲人,对于宫中的事情知所甚少,这会听到长公主到现在还未出宫,顿时有些着急。

这么说,长公主依旧圣眷不衰?

“你说什么?”郭老夫人的身子不由得向前倾去。

风明贞笑着颌首,抬手扶住了郭老夫人的胳膊,“是呀,孙女回来前,淳安郡主与孙女说的。淳安郡主说陛下对长公主多次称赞,说她心系国朝与百姓,是皇室的标榜。淳安郡主也在府里设了香案,每日抄写经书与祈祷。要不了多久,陛下对长公主定有封赏。”

郭老夫人的脊梁猛地弯了下去。

风明贞感觉手中一沉,不由轻叹:“祖母,孙女听说现在京中焚香祷告已成风气,就连文婶婶在落梅院也抄写经书呢。”

自从长公主入宫后,这天气一日好似一日,已有多日不再下雨了,朝臣们都将这好天气归功于长公主。紧接着,长公主献出了一大半的财产用以修缮永安河,满朝文武更是交口称赞。


郑铭琴到底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郭老夫人多少也得留几分颜面,便笑着道:“周太太这不是病了吗?抽不空来。于是便送个厨子过来做几天菜,我倒也不知道菜名。阿若,你可知?”

听到郭老夫人的问话,文氏缓缓站了起来,笑着道:“这是孔府的秘制菜,名唤带子上朝。盘中一鸭一鸽,寓意着父子同做官,代代上朝。”文氏说着,将手指了指盘中的鸭肉。

鸭的寓意极好,因为在官员的补子上它代表着四品官。而鸽子则通鹌鹑和练雀,代表着八品和九品。虽说一品的仙鹤寓意最好,可是放眼天下谁敢食用龙虎山的镇山神鹤。

所以这道带子上朝,不仅寓意好,它所表达的祝福更妙。

郭老夫人的脸,一下子笑开了花:“快把这道菜端到那边去,让他们爷几个也尝尝。”

郑铭琴顿时有种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人的感觉。

想到这里,转首往郑白锦处看去。

只见郑白锦一张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她。

郭老夫人有些不快,一场好好的宴席吃到最后不仅气氛全无,还生了一肚子闷气。

吃到文府厨子做的几道菜后,她一连夸了好几次,而后就等着文氏说话。可等了半天,文氏还是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

难道文氏就不知道她的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若是这个厨子能在寿宴上做几道孔府菜,这不仅于她脸上有光,更是于安陆伯府的门面有光。

一想到文氏那副垂首低眉的样子,郭老夫人就觉得烦躁。

守在门边的婆子来回报,说是郑白锦来了。

郭老夫人的眼睛霎了霎,让人带郑白锦进来。

“母亲,您可要为媳妇做主。媳妇也是好心好意的为二老爷着想,怎么到她们母女嘴边就变了味。”郑白锦人还未到,声音就先传到耳中。

郭老夫人端起一盏茶,将脸藏于杯后。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也就只有郑白锦有脸说出。明明是靖安候府的嫡女,不论行事还是说话都是小家子气,完全上不得台面。初入府那两年,郭老夫人还有心调教一番,时日久了也看清了她的为人,便也不再动心思了。

“好好说话,哭什么哭?”看到郑白锦哭哭啼啼的样子,郭老夫人好生烦躁,皱起了眉头。

“母亲,”郑白锦抽出帕子揩了揩眼角,抹去并不存在的泪水,而后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郭老夫人,“可怜儿媳一番好意,儿媳也是想让二老爷更进一步啊。”

你那是好意?站在郭老夫人身后的风明贞垂下眼睑。

风慎即非进士出身更非举人,不过是因阴萌才做了礼部主事,他有什么资格做通判?退一万步来讲,纵是真当上通判,只怕也会惹恼那些士子学生们,到时他们抬着孔圣人像到顺天府去静坐。陛下早晚也得撤了风慎的职,到那时,这人可就丢大了。

而且因为男风的事情,风绍元在国子监已孤立,若不是那些人看在周太太与祭酒李方良的关系上,只怕要将他赶出去。这个时候,若是因为风慎的事情出了纰漏,会不会连累到风绍元身上……

“虽说重华顶撞你不对,可是你怎能将她比做上官婉儿?”郭老夫人瞪了郑白锦一眼,这就是不学无术的代价,明明是被小辈顶撞了,却偏偏还无处说理去。想到这里,郭老夫人的话也软了下来,“这老二的事情确实令人头疼……”


想到这里,一颗心彻底地冷了下来,唇边笑意冰冷:“儿媳已问过了,长公主说最近出缺极少。只有苑马寺有个临正的缺,正九品。若是二老爷有意,可即日前去任职。”

“什么?你让二老爷去当个养马的?”郭老夫人还未说话,郑白锦已惊呼出声,“二老爷以前好歹也是礼部祠祭清司的主事,管着祭库,操持着祭天大典。你居然敢……”

“你还真有脸提!”

风重华皱着眉,冷冷地盯着郑白锦。难道郑白锦就不知道风慎被褫官罢职,本身就是因为他差事出了错。长公主能让他进苑马寺,已是额外开恩了。

文氏听她这样不讲理,不由得咬唇。

“你老实交待,你到底有没有向长公主提?”郑白锦不耐烦地开了口。堂堂长公主,居然安排了一个苑马寺的小官,这说出去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二老爷当初在礼部时任的亦是九品主事。”文氏这会已是厌烦透顶,不想再与这些人周旋。

“哈哈。”郑白锦怪笑一声,白了文氏一眼,“礼部的九品能与苑马寺的九品相提并论吗?”

“在圣上的眼中,无论是何职位皆是一样。”文氏冷冷一笑,将球踢了回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是二娘子觉得这职位不好,倒是去帮老爷求一个来?”

听了这话,郑白锦的脸顿时白了。

郭老夫人忙截住了文氏的话头:“阿若这话是何意?莫非这差事……”

“母亲所言极是,正是如此!”文氏也不多话,硬梆梆地扔了一句。

闻听此言,郭老夫人方才稳如苍松的身子突然弯了起来,她抽出帕子将嘴掩住,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文氏。

这么说,文氏见过圣上了?圣上竟然答应了风慎的差事?是不是长公主无事了?

长公主若是无事!岂不是她枉做了小人……

想这里,郭老夫人又往风重华鬓间望去,只见那枝点翠镶金串珠五凤簪在灯光下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更衬得风重华如琬似花,气质非凡。

她胸中的一口气突然泄了下来,摆了摆手:“阿若想必也累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文氏缓缓颌首,藏在袖中的手掌握成拳头,指甲险些攥进了肉里:“长公主也有礼物要送给母亲,一会媳妇收拾好了给母亲送来。”

听了这句话,郭老夫人难得地冲着文氏点了点头,“多谢长公主,有劳阿若了。”

文氏应了一声,冲着郭老夫人福了福,领着风重华出了三瑞堂。

她刚消失,屋里郑白锦气得已嚷了起来:“母亲,您怎么让她走?她凭什么不给老爷要个好差事。”

“住口。”碍于郑铭琴还在这里,郭老夫人多少还给郑白锦留了几分面子,饶是如此,话里还是带了几分严厉,“苑马寺监正怎会是小官?不知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我若是你,现在就该回去劝劝慎儿,好好地写个谢恩折子递上去。”

她这么一说,郑白锦顿时张大了嘴。

见她一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的模样,郭老夫人只觉得心里腻歪的很。

好好的一个儿子,就这样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了。如果慎儿肯和文氏安生过日子,哪会多出这许多幺蛾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泄了气:“铭琴啊,让你妹妹陪着你在府里转转……”

郑铭琴是个聪明人,见到郭老人面露乏身,连忙站起身子告辞。


风重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已经五十六岁高龄,算得上高寿。虽没有亲生的孩子,继子继女却称得上孝顺。自她得病后,丈夫叶宪花费重金遍请名医。儿媳与继女衣不解带的侍候她,继子领着孩子们在院中祈祷。

五十六了呀,也该是时候了……

这些日子她总是想起母亲文氏,文氏生得极美,有张鹅蛋似的脸庞,一双眼睛似是笼了雾气般。还记得小时,文氏温柔地抱着她,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捏她的脸蛋。文氏会躲起来与她玩捉迷藏,而后唤她的名字,让她顺着声音跑。她通常会兴高采烈地向着文氏冲去,嘴里喊着娘亲。而后仰起头,等着文氏的夸奖。

还记得有一次摔倒了她哭得伤心无比,文氏拍了拍她满是灰尘的裙裾:“重华莫哭,要听话。”

母亲……风重华闭了闭眼,任眼角的泪水滑落。迷迷糊糊中,却有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将那滴泪水温柔的拭去。

出嫁三十六年,叶宪除了成亲当晚进了她的屋,就再也没进过。

她永远都记得叶宪褪去她的衣裳后那满是诧异的神情,她身上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的伤口如同一条条丑陋蜿蜒的小蛇呈现在叶宪面前。

她记得,叶宪轻轻掩了她的衣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真狠。”叶宪背对着她说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去。

他不仅不进她的屋,就连说话也是极少的。府里的几个姨娘觉得她不得宠就暗中捣乱,她不动声色地接连纳了几个精通歌舞棋艺的妾室。叶宪就喜欢妖妖娆娆的人,整日呆在新人房中不出来。姨娘们这才醒悟,风重华想让谁得宠谁就得宠,想让谁失势谁就失势。反正叶家有的是银子,再多的姨娘也养得起。

姨娘们知道了风重华的厉害,就开始低眉顺目,乖乖顺顺地讨好她。姨娘们听话,她也不亏待她们和庶子庶女。一年四季的衣服首饰侍候的人从没短缺过。她善待前头主母留下的一双儿女,将家宅治理得井井有条,叶宪的生意越做越大。

她这一生,也算是过得顺遂了。

除了……

风重华侧了侧头想着再睡一会,却看到院墙外飞来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她怔了怔,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麻雀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满院的梨花开得如烟似雾,繁盛如雪。“我这是在哪?”风重华立在梨树下,风一吹便有花瓣如轻云飘落,纷落在她的发鬓间,拂面生香。

“让她嫁给京阳伯次子有何不好?”院中,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声响起。

枝头上的麻雀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张开翅膀往高墙外飞去。

此刻夕阳西斜,几缕霞光在男子脸上印出斑驳的光影。他双眉紧锁,薄唇抿成一线,满脸阴郁之气。

父亲?她怎么又会遇到父亲?他不是早已老死了吗?风重华睁大了眼睛,手指紧紧攫着,用力的掐进肉间。

这是梦?还是幻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下惊惶不安,抬起头往风慎对面望去。

“娘?”风重华身体微微颤抖。

文氏还和记忆里的一样,看起来即温柔又娴静,她站在风慎面前,泪水流了满面:“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京阳伯次子病的要死了,你为何要把重华嫁给他?”

“谁说京阳伯次子要病死了?你这是在哪里听到的胡话?”台阶上,风慎的声音又气又急,“这几个月我在府里闭门思过,你可替我想过办法?不是说长公主待你好吗?她为什么不帮我?现在我也就指望着京阳伯替我说话,我将长女嫁给他家又怎么了?”

风慎又向前行了一步:“她是我的女儿,婚事因何做不得主?”说完这句话,他盯着文氏,将唇抿得紧紧。

文氏身子颤了颤,深深垂下头去。

满院的风突然停了,深深浅浅地簇于枝上的白色梨花突地停止了晃动。空气似乎不再流动,如冰河止水一般。

“我为你们母女做了多少事情!养了你们母女这么多年,怎么你却不知报恩?”风慎烦燥起来,一脚将身边的椅子踢了出去,椅子沿着台阶滚了下去,发出连续而沉闷的撞击声。

“报恩?”文氏突然笑了,笑得凄厉而绝望,“若没我们母女,你焉有今日的好日子?你要娶平妻,我由你。你不喜我们母女,我任你。你休想让重华嫁给那个将死之人,我不许……”

“啪”清脆的巴掌响起,在寂静的后院中听得分外响亮。文氏怔了怔,转身向着院子深处跑去。

风重华的瞳孔猛地收缩,面色白得如同满枝的梨花。记起来了,这是她十岁那年。她远远看到父母在后院争执,而后父亲打了母亲一巴掌。

不久之后,母亲就被人发现在祠堂里触柱自尽。

风重华踉跄后退,耳朵里还回响着刚刚听到的巴掌声。

“不!”她厉声尖叫着,拼命向前跑去,“娘亲你会死的,你不要走。”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母亲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祠堂中……

风重华用力推开了祠堂的大门,老旧而厚重的门栓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响声。

门后,风慎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风重华的右手:“你个贱人,是你害死了你娘,是你害死了她……”

“不。”风重华流下两行泪,她是来阻止的,可她实在跑的太慢,实在是太慢了。

“贱人,贱人。”风慎猛然朝她脸上扇了几巴掌,嘴里却语无伦次,“自从你出生后,何曾有一日好日子过?如今却死了?却死了?”

风慎怪叫一声,用力撕开了她的衣襟。

“不要碰我!”风重华挣扎,重重地咬向风慎的手腕,她拼命的咬着,直到嘴里泛起血腥。

风慎大声惨叫,而后一脚踹到风重华胸前。

一股痛到窒息的疼将风重华淹没,她踉跄后退几步,而后跪倒在地。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母亲就在不远处,满身都是血……


郭老夫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方才为了显示对文氏的器重,她特意留下文氏。可没想到还未说上两句,就听到外面吵闹起来。孩子间的吵架她不会在意,她在意的是那句‘贱种’。

可是,再出来时已经晚了。

思及此,她的目光在风明薇的几个丫鬟和婆子身上巡视。这么多人,居然连一个阻止的都没有。

怎不叫她生气?

“主子行为不妥,做下人的也不知劝阻。这样的人,我安陆伯府养来何用?”郭老夫人缓缓开口,目光盯着绿萝等人。

绿萝与红裳此时已面无人色,俩人将额头抵在地上,身子却瘫倒在地。

风明薇的脸渐渐白了,可是郭老夫人下句话,却吓得她牙齿撞得‘咯咯’响。

“你姐姐教你道理,你应该感激才是,居然敢出手打她?难道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以小犯大的?今日处置绿萝与红裳,你也在旁盯着,少一杖都不行。待处置完这俩人后,你把《女诫》抄上二十遍,何时抄完何时再出院门。至于你母亲,这些日子就不要向我请安了,陪着你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吧。”

郭老夫人说完这些话后看也不看风明薇,眸光扫过全院,眼刀如风。那些被她扫过的丫鬟婆子,个个垂下头去,浑身颤抖。

“今日的事,谁敢传出去半句,便如重华所言。打死打残一律不论,若是打不死的便远远地发卖。”

闻听此言,下人们急忙应了。

“祖母!孙女错了。”风明薇唇色苍白,神色慌张,可怜兮兮地看着郭老夫人。

若是以往,郭老夫人的心早就软了,这次却是理都没有理她,只和文氏说话:“小孩子家家的没半点定力,定是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胡言乱语。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说到这里,郭老夫人笑执文氏之手,眼底却闪过一丝阴沉,“莫担心,此番我处置了瑞香院。以后就不会再有人传闲话,且宽心为上。”

风重华柳眉微凝,郭老夫人没有用谣言,而是用了传闲话。这么说来,风明薇所说的这些事情皆是真的?

她隐隐约约想起,前一世确实也曾有这样的闲话传出,只是这些闲话不过在府里传了半日就被压了下来,现在想来,多半是郭老夫人出了手。

自己的身世,果真不那么简单!

文氏唇色偏白了几分,干巴巴地道:“儿媳多谢母亲疼爱。”

“一家人,提什么谢?”郭老夫人就淡淡地笑,轻拍她的手背:“只是,慎儿的事你还得多上些心。”而后,她又加重了语气,“到底是一家人嘛!”

文氏的身子就抖了抖,无力地垂下头去。

说了这些,郭老夫人才将目光转到风重华身上,她想了想,道:“你们刚刚回来,想必这会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的事,莫放在心上,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话,既然今日我也教训过你妹妹了,以后这话再也莫提了。”说了这句话,郭老夫人也不等风重华回答,吩咐范嬷嬷送客。

范嬷嬷就恭谨地走了过来,领着她们往三瑞堂外走去。

那边,有婆子用破布堵住了绿萝和红裳之口,将她们往院子正中拉。

风重华挽了文氏的手,刚刚踏出了三瑞堂的大门,只听得一阵凄厉至极的叫声传出。

树影婆娑,风尘漫卷,将惨叫声牢牢固定在三瑞堂之内,离得远些就再也听不到。只余下院门前几株槐树,在风中发出沙沙之声,混杂着秋蝉的鸣叫。

文氏仿佛是冷了,身子轻轻发起抖来,紧紧抓着许嬷嬷的手死死不松开。风重华看了看她,向身后跟着的弄影做了个手势,弄影点了点头。等过一会,寻了个机会就消失在树丛后。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一直向西,穿过几重厢房和长廊,就到了落梅院。到了院外,范嬷嬷就止步回转,只留下她们母女一行人。风重华就与许嬷嬷交换了一下眼神,许嬷嬷会意,服侍文氏往上房走去。

余下的人就簇拥着风重华走向暖阁,这里平时是文氏管理家务的地方。见到二姑娘走向暖阁,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安陆伯府虽是分成两个院落,可是府宅并不大。三瑞堂发生的事情,迅速传遍了全府。郑白锦此时已跪在老夫人面前,可是老夫人依旧下令打死了风明薇的两个大丫鬟。

绿萝和红裳被拖出去时,臀股被打得稀烂,鲜血流了一地,肯定活不成了。

而往日趾高气昂的三姑娘,早已吓得晕倒,下裙湿透。

琼珠取了干净的白布将椅子仔细擦拭了一遍,而后拧了帕子递到她的面前:“姑娘,这也太怠慢了吧?居然连收拾都没收拾?这满院的尘土和落叶,也不知多久无人打扫了。”她又仔细地瞅了一眼风重华的耳朵,不由面带忧愁,“这么长的一道口子,也不知会不会破相。”

风重华摇了摇头,她的肌肤天生细腻,愈合能力又好,遇到外伤很少能留下伤痕的。前一世,风慎如此虐待她,将她打得体无完肤。几年后,就淡得没有了红印。到叶宪娶她时,身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白色鞭痕。

“琼珠姑姑,把人都叫进来吧!”风重华就着可儿的手吃了一口茶,懒懒地倚在黑檀木圈椅中。

前一世,回到落梅院时也是这般的情景。院子里荒草丛生,杂物遍地,甚至就连她们母女的私有之物也被人给翻了个遍。文氏不想惹麻烦,就悄悄地忍了下去。这一忍,让那些下人们更看清了她的软弱可欺,从那以后阳奉阴违成了惯例。到冬天时,他们院子里甚至连生个火都困难起来。

而这一世,她在农庄时就展露了管理才能,轻轻松松地就将权利给要了过来。后来许嬷嬷与琼珠悯月等人被文谦送到农庄后,就唯她命是从。

不过半刻钟,琼珠便掀帘回来,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容长脸,脸上长满麻子。她姓王,丈夫是郑白锦一个商铺中的二掌柜。因郑白锦许了大掌柜的职位,这个王妈妈就拼了命的作贱文氏。一个大字不识农妇出身的婆子能有什么作贱的办法,无非是指桑骂槐,污言秽语。

这样的粗鄙妇人,也亏得文氏能忍得下来。

将这几人挨个看了一遍,风重华冲着琼珠颌了下首,接着便眯上了眼。今天先是天不亮就入城,而后在郭老夫人那里看了一场好戏,紧接着又和风明薇吵了一架,若说不累是假的。

她不出声,琼珠等人自然也不出声。几人垂手站在风重华两旁,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隐隐保护在其中。她们不急,可是站在下面的丫鬟婆子们却急了起来,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不一会,王妈妈就站了出来:“我给姑娘倒碗茶。”她前面是个圆桌,上面放着风重华刚刚吃剩下的半碗茶。

她笑着,将手伸了过去。还没等她碰到桌子,琼珠就闪到她的面前,重重地抽了她一巴掌。

“姑娘面前安敢放肆!”琼珠姓荣,今年三十岁不到,祖父山贼出身,后来遇到了文谦时任县令的祖父,被招安后就一直留在文府。琼珠自小跟着祖父学了几手拳脚,身手很是矫健。

琼珠并不是奴籍,她与她父兄一样,都是良民。她本已嫁给顺天府书吏江宁为妻,这次听到文氏在婆家受人欺凌,自告奋勇前来。文谦与周太太怕琼珠受委屈,嘱咐风重华唤她为姑姑。

“小贱蹄子,你敢打我?信不信我撕了你。”王妈妈抚着红肿的脸,怒目而视。

只听得‘啪’的一声,琼珠又将巴掌甩到王妈妈另半边脸上:“姑娘还未出声,你个老货居然先开了口,我打得就是你的不敬!”而后,她伸出腿轻轻一挑,便将王妈妈踹得跪倒在地。

王妈妈挣了几下却挣不脱,嘴里便怒骂连连,多是一些不堪入目之话。琼珠听得心头火起,拨下王妈妈头上的银簪,狠狠插进她的嘴里。

只听得一声惨叫,王妈妈嘴角鲜血直流。

骂声却是止住了。

风卷尘生,漫天乌云将至,天色开始阴沉起来。纱帘微扬,送来夏末秋初的阵阵热浪,令几个丫鬟婆子身上淌了大滴大滴的汗水。

坐在圈椅上的风重华偏过了头,眼睛闭得更紧了些。

“长着舌头却不会说人话,我看这舌头多半也用不着了,还不如挑下来喂狗。”琼珠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在衙门里比这惨烈的事情她见得多了。就连她那个瘦瘦弱弱的夫君江宁,也能一面看着被夹断腿的犯人一面快速记着笔录。

不过是流了几滴鲜血罢了,又不会死人。

她这一哼,下面站着的丫鬟婆子顿时噤若寒蝉。

“大娘子与姑娘今日回来,难道落梅院没接到消息?这院子如此败落杂乱,就是你们迎接大娘子之道?”琼珠环视了一下,缓缓地问道。

被她这一问,下面几人打了个寒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到最后,李妈妈才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接……接到了……可是……”她抬头看了眼琼珠,只恨不得地上有道缝好让她钻进去。

往日也是如此怠慢的,可是这话她敢说出来吗?要是说出来指不定面前的煞星如何处置她呢。

她低下头,正巧对上王妈妈那双惊惶无措的眼,两人四目相触,又快速地避开。

“说!”琼珠重重地拍了桌子,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张松木制成的圆桌,应声而碎。

李妈妈被吓了一跳,只觉得两档间有股热流喷涌而出。而后将眼一翻,晕倒在地。

地上跪着的王妈妈顿时三魂少了两魄,若是刚刚打她时多用了几分力气?

想到这里,她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冷颤。

“屋……瞬……屋瞬……”王妈妈大喊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