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被卫生间水声吵醒。

过去一看，竟是周今屹在小心翼翼手洗衣服，鹅黄色的真丝睡裙，一看就是陈妙宜的贴身物品。

他正在跟陈妙宜通话，声音轻柔，“当然是我亲手的洗的，温以慈的手那么丑，我怎么舍得让你的衣服被她碰？”

眼前的场景让我有些恍惚，仿佛穿越回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

那时他的事业刚刚起步，我不舍得他的手碰水，又送不起干洗，不能机洗的衣服只能由我一点点洗净。

寒冷刺骨的水将我的手冻红变涨，周今屹心疼我，把我的手捂在怀里，说：“以慈，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让你过好日子。”

有他这句话，我便心甘情愿给他洗了八年衣服，我的手早已粗糙变形，如今到他嘴里，不过轻飘飘一句话。

多年富贵生活，早已让那个单纯的少年变了样。

“昨晚累了吧？

你继续睡，我忙完就去接你。”

他挂断电话，心满意足拧干睡裙，脸上全是完成一件杰作的自豪。

“你醒了？”

他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即对我招招手吩咐，“妙宜说这些衣服要用冷水洗，她贴身的睡裙我洗完了，你来把那件毛衣洗了。”

我觉得好笑，“我的手很丑，可没资格碰她的衣服。”

周今屹理亏，但还是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反正你也要给我洗，顺便给妙宜洗一件怎么了？”

我懒得和他辩论谁该洗衣服，我只是心寒。

越过他，我推上昨晚放在客厅的行李箱准备出门。

他快走几步堵在门口，疑惑道：“你真要去度假？”

“妙宜正是谈片约的关键时期，你怎么能这么说走就说，太不负责任了！”

见我沉默，他妥协似的补了句，“好好好，我答应你，等妙宜的合同签完，我陪你去海边旅行可以吧？”

“你快点把衣服洗完，跟我去公司，一堆事等你做呢，别闹小脾气了，乖。”

没等我开口，陈妙宜的电话便打来了，“今屹哥哥，我想要温姐姐给我做造型，你带她一起来可以吗？”

周今屹看了我一眼，安抚了对面几句便推搡着带我出门，“别磨蹭了，先跟我去给妙宜做造型，她今天要试戏。”

这一夜我本就没休息好，浑身滚烫被他连拉带拽推上了车。

刚开出去没多远，我突然小腹剧痛难忍，一股热流涌出，我能感觉到有东西正从我体内慢慢流逝。

我用力抬手推了推周今屹，唇色惨白哀求道：“今屹，送我去医院，快点！”

他也看到了我腿中间的血流，可他皱了皱眉，直呼晦气，“靠，你把座椅弄脏了，一会儿妙宜怎么坐？”

“你自己打车去吧，连这都控制不住，你弱智吗？”

我没力气争辩，只求他能把我送到医院，可不管我怎么恳求，周今屹就是不肯，他靠边停车，拉开副驾车门把我拖出来。

“别装了，自己打车去！”

他走了几步，许是看我依旧蜷缩在地上没动，又折返回来，这次他试探道：“真疼？

你没装病？”

我只摇摇头，伸手拉住他裤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求你了，送我去医院。”

他蹲下来抬起我上身，确认我是真的虚弱后，气急败坏道：“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耽误妙宜试戏怎么办？”

他掏出手机叫车，又把我抱到路边，让我靠树坐好，叮嘱道：“我给你打车了，一会儿去医院开完药就快点去片场。”

“地址发你，两个小时必须到，听见没？”

周今屹再没回头看我一眼，在密集车流中，我逐渐意识涣散。


男友签约首席手模的庆功宴上，我去给他送护手霜，却碰见他在给一个女人剥虾。

看到我，他立刻变了脸色，“你来干什么？”

没等我说话，他转头跟身边的女人温柔解释，“你别误会，她就是来挡酒的。”

闻言，我没有反驳，笑着递给他一份辞职申请书，“周总，快把这份合同签了吧。”

……我把护手霜重新放回包里，掏出申请书和签字笔双手恭敬奉上。

周今屹刚要翻开仔细看，他身边的女人便撒娇道：“今屹哥，我还想吃。”

闻言，周今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翻到最后签名页迅速签好，递给我时，还不忘斥责我，“让领导签字要提前翻页，这点规矩都不懂，以后别干了！”

他想在白月光面前耍威风，那我就陪他演戏。

“周总对不起，我知道了。”

他没料到我这么配合，眼里闪过一瞬的错愕，随即摆摆手，“我和妙宜还有工作要聊，你别在这待着了。”

我识相地把车钥匙交给他，“好的周总，车留给您，我先走。”

陈妙宜双手攀上他手臂摇晃，“今屹哥，快点嘛，人家饿了。”

周今屹不再看我，转身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知道了小馋猫。”

我缓缓走到宴会厅角落，包里的合同仿佛千斤重。

他应该忘了，今天是他该跟我求婚的日子。

一周前，他答应我，只要我愿意捧红陈妙宜，他就会在今天的庆功宴上跟我求婚。

尽管我懂这是他为稳住我的权宜之计。

但我心里还是有一丝期待。

我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求婚，我就告诉他我怀孕的消息，双喜临门。

如果他没有求婚，那我就送上离职申请，从此和他两不相欠。

透过喧闹人群，我看向主位上的矜贵男人。

他那样温柔又笨拙地给陈妙宜剥虾。

为了周今屹那双珍宝一样的手，我苦学按摩，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让他碰，甚至吃饭都恨不得喂到他嘴边。

可只要陈妙宜一句话，周今屹就毫无怨言给她剥虾。

他成名后只亲自动手剥虾两次。

一次是拍摄代言广告，那次他手上只沾了一点点油，他就对我大发雷霆，怒骂我为了钱，什么垃圾广告都让他拍。

另一次，就是现在。

我和周今屹恋爱八年，我带着他，从岌岌无名的小模特，变成如今炙手可热的国际知名手模。

我早知道他心里有人，但我以为，我这八年的付出，总能让他爱上我。

但是我失败了。

自从三个月前陈妙宜回国，周今屹的心就彻底不属于我了。


我坐在角落吃饭，突然有几人醉醺醺把我围起来。

“温大经纪人坐在这干什么，来陪我们喝几杯。”

“大美女，别躲啊，今天你把我们几个哄开心了，我明天就让陈妙宜做我新剧女主。”

说话的是几个投资方老板，吃饱喝足没事干，开始耍酒疯。

我起身想走，却被赶来的周今屹一把拽了回去，他脸上带着讨好，死死捏住我手腕，“王总，您一言九鼎，妙宜的前途可全仰仗您了！”

话落，他态度强硬把我按回椅子，在我耳边威胁道：“你以前也没少喝，今天装什么清高？”

说着，他往我手里塞了杯酒，扬声道：“各位，我经纪人是出名的好酒量，绝对陪大家喝个痛快！”

我的心脏仿佛被丢进油锅里煎炸，痛感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不想再忍了。

我用力挣脱束缚，酒杯应声落地发出清脆声响，周围静了一瞬，周今屹恼羞成怒地踹向我的腿，“温以慈！

我给你脸了是吧？”

“妙宜要是当不了女主，你这个经纪人也别想干了！”

我摔倒在地，手掌正好压在玻璃碎片上，鲜血染红了白裙。

说来可笑，这白裙子是周今屹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特意在他求婚这天穿上。

如今裙子脏了，他人也脏了。

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我缓缓起身挺直腰板，冷声道：“我不是陈妙宜的经纪人，她的片约，凭什么要我去应酬？”

“我知道温姐姐讨厌我，我不敢麻烦温姐姐的，都是今屹哥哥太心急，温姐姐千万别生气。”

陈妙宜噙着泪，抽抽嗒嗒开口，“王总您千万别迁怒公司和今屹哥哥，今天我陪您喝！”

她视死如归般端起酒杯就要喝。

周今屹迅速夺过杯子，心疼道：“妙宜别犯傻！

你就是太善良才会被温以慈欺负！”

他把杯子重新递给我，不容我拒绝，“妙宜酒精过敏喝不了，你要是不喝，就等着被开除吧！”

刚才几个吵着要我陪酒的投资方看清了形势，借着酒劲，再次对我发难。

“温小姐是个识大体的，还要拒绝吗？”


陈妙宜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她靠在周今屹胸口，委屈巴巴道：“今屹哥哥，刚才温姐姐摔倒时踩到我的脚了，现在好疼啊，可以带我去医院吗？”

周今屹面露犹豫，拿着车钥匙求助般的看向我，“以慈，我给你打车吧。”

我没再看他一眼，叫来酒店服务生帮我叫车。

外面冷风吹散了我大部分醉意，周今屹打横抱着陈妙宜从我身边路过，二人对话随着风钻进我的耳朵。

“今屹哥哥，我会不会很重？

温姐姐说了，你的手不能做重活的。”

周今屹宠溺一笑，“胡说，就算这双手废了，我也能一直抱着你。”

这样的甜言蜜语，是他从未对我说过的。

喇叭声将我的思绪收回，我的车始终跟在周今屹车后，直到最后一个路口，周今屹左转，那是去我们新家的路。

那套房，是周今屹为了哄我去捧陈妙宜而买下的婚房，我一天没住，陈妙宜倒是踏踏实实住了三个月。

回到老房子，桌上摆放的情侣写真很是刺眼。

我在黑暗中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将我们仅有的七张合照撕碎，连带那条被染血的裙子一起烧掉。

吃下解酒药后，我给老家江城的房屋中介留言，准备买下前几天看的那套精装房。

垃圾筐里最后一丝火焰熄灭，我心中对周今屹的爱意也仅剩灰烬。

我洗了把脸，开始收拾行李，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很少，除了商务洽谈必要的那些行头，我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服。

衣帽间里全都是周今屹的东西，最里面的一整个衣柜，是他没出名时我买给他的衣服，和他现在的装备比起来，那些东西简直太廉价。

可就是那些廉价的衣服，也是我省吃俭用，一点点省出来的。

我将那些他从没穿过的情侣款全部打包，还有家里各式各样的情侣款牙杯，情侣款拖鞋，全部被我扔进了垃圾桶。

家里逐渐空旷。

我坐在床中间，月色撒在我身上，灵魂仿佛被抽空，我仔细回忆这八年，竟一点幸福片段都想不起来。

小腹忽地抽痛，我抚摸着肚子，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宝宝对不起，妈妈不能留下你了。”


“周今屹，你确定要我喝吗？”

他眼神闪躲，态度稍软，语气带着些安抚，“以慈，为了公司，你就喝吧。”

“你不是提过想去海边度假吗？

明天我就批假让你去散心，怎么样？”

我扯出一抹苦笑，是啊，我想去海边，跟周今屹提过无数次，他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拒绝我。

前天拿下这个合作时，我再次提起想让他陪我去旅行，他那时忙着回陈妙宜消息，根本懒得理我，他说：“海边那么晒，我的手晒黑了怎么办？

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招手叫来服务生，取了半瓶红酒，我晃晃酒瓶，对着在场每个人示意，“王总，我干了，您随意。”

仰头的瞬间，我看见周今屹的手抬了一下，犹豫片刻又落下。

十几秒后我撂下酒瓶，掠过周今屹想来扶我的手，径直走到王总身边，笑道：“您可不许耍赖，您刚刚答应要把女主给陈妙宜了。”

王总是个欺软怕硬的，他僵硬地点点头，客客气气双手抱拳，“温小姐好气魄，放心，我说到做到！”

我转头看向周今屹和陈妙宜，意味深长道：“你们二位不打算谢谢我？”

陈妙宜没料到我的举动，此刻还娇滴滴躲在周今屹身后不敢出来，她声音带着哭腔，“今屹哥哥，我害怕，温姐姐是不是在威胁我啊？”

周今屹被陈妙宜的哭声吸引，对我的那点怜惜很快被他抛在脑后。

他轻轻握住陈妙宜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她不敢欺负你。”

酒精上头，我已经站不稳，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我拿起包准备离开。

经过陈妙宜身边时，她突然伸脚绊我一下，我重心不稳再次摔倒。

包里的解除劳动合同协议散落一地，我不顾手掌处再次裂开的伤口，来不及起身整理衣服，慌忙跪着捡协议。

“合同都被你的血弄脏了，我还得重签。”

周今屹不带感情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我动作一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用你重签。”

他轻轻叹了口气，弯腰伸出一只手，“喝多了？

我扶你起来。”

我望着那只手微微出神，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撑着地面努力起身，“你的手娇贵，不用费心了。”

他一愣，脸色带着些不自然，“什么合同那么重要？

受伤了还要捡起来，我重签就是了。”

“算了，醉成这样，我送你回家，再给你半个月带薪假期去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