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颂雪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同样，她胆子也不小，还没出医院，已经想到如何把安安“用”到极致。
如果死亡能在叶怀则心里留下重重的痕迹，那么就再来一次死亡。
既能掩盖谎言，又能博取同情，她是多么善良又可怜的女人啊。
颂雪开车行过一座跨河小桥时，眼底闪过狠辣决然。
忽的方向盘扭转，油门一踩到底，直接冲破护栏，坠向河里。
桥面离水面大约五米高。
“砰”一声后，接着就是哗啦的巨大水响。
小汽车很快消失在水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颂雪作为一个赌徒，再胆大妄为，也是惜命的。
计划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遍，可实行的时候，她高估了自己的心态。
她忘了在坠河前就解开安全带，以至于现在手忙脚乱，怎么都解不开。
车窗开着，水顷刻灌进来。
而后座的安安，在车子翻转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哭叫，小身体就超前栽倒，脑门遭到撞击，失去意识。
颂雪又急又怕，好不容易解开，推开车门头也不回的游走。
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飞速朝这边游来。
颂雪勉强游出河面，奋力向岸边游去。
她对自己的泳技很自信，可她忘了，自己的泳技仅限于游泳池里。
就好比温室的花朵，她看低了外头的风浪，河水比泳池深，显得人无比渺小，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
很多溺亡的人，反而是会游泳的。
颂雪还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离岸边还有几米，她已精疲力尽。
“救、命……”
有人在围观，有人在打电话，但是敢跳下来救人的，暂时还没有。
颂雪扑腾了几下，手脚再也划不动，心绪越发慌乱，沉了下去。
医院。
“这都什么事啊，好端端出门，飞来横祸……”
叶老夫人流着泪，再来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真的遭不住了。
叶母神神叨叨地念着，最近不能坐车了，家里跟车子犯冲。
叶怀则沉默地看着手机里的短信，颂雪说她对不起叶怀则，生了个有病的孩子，母女俩配不上叶家。
颂雪说后悔回来，间接害死了贺梦。
总觉得透着一丝诡异和虚伪。
抢救结束，医生出来遗憾地宣布，妈妈没了，孩子活了。
叶老夫人松了一口气，还好。
说实在的，叶老夫人对颂雪没什么感情，但安安是叶家的血脉，活下来的是安安，真是万幸。
叶母也是这么想的，虽说她不待见贺梦，但也不待见颂雪，还不是看在孙女的份上。
甚至庆幸儿子还没和颂雪领证，不然短时间死两个老婆，儿子得背上克妻的名声了。
叶怀则心有些闷痛，但只是有些而已。
不知道是他对颂雪没感情了，还是心被贺梦的死亡磨得麻木，听到颂雪没了，他远没有贺梦没了那么痛苦。
“是谁救了孩子？”
叶母下意识道：“就是颂雪吧，可惜了，她还是很有母爱的。”
医生否认：“不不，是河边有个钓鱼佬，看到车子坠河马上就游过去救人，他又懂急救，所以孩子捡回一条命。听他说，孩子妈妈自己游走了，应该是体力不支造成的溺亡。”

叶怀则带着伤回到叶园，叶母和颂雪心疼不已，叶老夫人也心疼，但面上不显，私下叮嘱安安多陪爸爸。
叶怀则没有上班，依旧少言，会跟安安玩，会温声和颂雪交流，看上去和之前变化不大。
除了在颂雪明示暗示去领证的时候。
他总是当没听到，转移话题。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叶怀则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是民政局发来的，说他跟贺梦的离婚冷静期到了，今天两人没有去办理离婚证，视作放弃。
如果还要离婚，冷静期将重新计算。
叶怀则看到的时候，莫名有些呆滞，心想怎么这么滞后，当事人之一都没了，婚姻关系已经自动解除，还需要什么冷静期。
哦，贺梦走了都快一个月了。
叶怀则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起身收拾起东西。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将从婚房带回来的那些。
他以睡眠不好为由，又搬出了叶园。
重新回到跟贺梦的小家，屋里还保持着那天跟聂炼打架的凌乱，还多了灰尘。
叶怀则擦拭着孤零零放在那里的骨灰坛，语气清淡。
“我真是混蛋，对不对？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这么久。”
把屋子收拾好，做好清洁，再把自己的东西一一放回原位。
然后，叶怀则开始翻看贺梦的东西，仿佛这样可以离她近一些。
抽屉里有个毛毡小人，穿着制服，戴着盖帽，神色冷冷，赫然就是叶怀则。
“是你做的？”
叶怀则爱不释手地每一寸都摸遍，然后去找贺梦的毛毡小人儿。
没找到。
“怎么没做个自己的？”
叶怀则将毛毡摆在粘好的结婚照旁边。
打开家里的冰箱，里面还有些鸡蛋，酸奶，啤酒。
算算时间，鸡蛋酸奶都过期了。
不过叶怀则不会扔，这是贺梦买的东西，没一件少一件。
叶怀则出门去了超市，给冰箱做补给。
因为休假的时候，贺梦喜欢把冰箱塞得满满的。
路上看到那种套圈的游戏，叶怀则被奖品给吸引住。
那是一只很大的羊驼公仔。
贺梦说过，她爸爸送过她一个很大的羊驼公仔，她每天抱着睡。
可惜后来被妈妈丢了，丢之前还泄愤一般用剪刀扎破了羊驼。
每当贺梦在家叽叽喳喳，叶怀则基本都沉默以对，有的听进去了，有的压根没听。
也很少给回应。
渐渐地，贺梦的热情被浇灭，话越来越少。
叶怀则还觉得家里安静了很多，她总算不吵了。
安静有什么好？
现在倒是安静，静得像坟墓。
叶怀则变得很讨厌安静，在那个家里，碎碎念的反而成了他。
那个羊驼让叶怀则停下，付了钱拿到十个环。
十环都要套中最远的一个很小的羊驼，才能拿到公仔。
这难不倒他，他丢得很稳，很准。
投不中那就买下来。
抱着这种心态，十环全中。
围观的人忍不住发出欢呼，齐齐鼓掌。
之前都是些小情侣在玩。
于是有女生忍不住开口，问叶怀则是不是要送给女朋友。
叶怀则温和得笑了，说：“送我太太。”
瞬间看身边的雄性生物不顺眼了。
谁让人家长得帅，玩游戏又厉害，还专情！

燕城，机场。
“今天奶奶过寿，你跟我提离婚？奶奶知道吗？”
才从飞机上下来，贺梦还穿着空姐制服，就被叶怀则砸丢过来的离婚协议给砸懵了。
“奶奶知不知道，都改变不了结果，好聚好散。”
机长盖帽下，叶怀则眉目淡敛。
贺梦心脏刺痛一瞬，“为什么这么突然？奶奶的寿礼我很难才求到，你就非得给她老人家添堵？”
叶怀则面色不变，“不用了，奶奶已经有了最好的寿礼，你那个，无论如何都比不过。”
顿了顿，又说：“老宅那边，你也别去了。”
说完，叶怀则头也不回地离开，收腰的机长制服在他身上尤为笔挺。
贺梦咬唇，突然被离婚，连寿宴都不能去，让她怎么想得通？
追着叶怀则的脚步，出了机场，就看到他跟一个女人抱在一起，眸底的柔情是那么刺目。
直到两人坐车离开，贺梦还呆站在原地，寒风中脸色越发苍白。
那个女人她认得，颂雪，叶怀则的初恋。
因为家世低微，叶老夫人以病体威胁，坚决不肯颂雪进门，用钱打发了。
后来，叶怀则被安排相亲，就这样跟贺梦闪婚……
难道叶怀则提离婚，是因为颂雪回来？
可是叶老夫人是不可能同意的。
身后响起嘈杂的喇叭声，贺梦才回神，回家换了衣服，再带上精心准备的寿礼，赶往老宅。
出门前，她补了个妆，把原本的淡妆改得更隆重了些。
路上，贺梦鬼使神差打开微信，找到叶怀则的朋友圈。
这男人平时也就偶尔发个风景照。
上次更新还是一个月前。
她莫名松了口气，刚要关掉页面，下一瞬就跳出一张照片。
一男一女在车里，十指相扣。
朋友圈马上热闹起来，机场的同事们在下面疯狂点赞和询问。
“叶机长，这算是官宣了？！”
贺梦一窒，紧接着工作群有人@她。
“大家还以为你和叶机长会成一对。”
“你们一个机长，一个乘务长，外形也般配。”
“……”
贺梦心口拥堵，感觉呼吸困难，按灭手机，黑屏照出她惨白涩然的脸。
有谁知道她就是叶怀则的老婆？
就因为他说要隐婚，贺梦便迁就他，结婚三年都没对外公开。
现在直接离婚，死无对证。
叶园。
贺梦捧着礼盒，刚走近正厅，就听到里头传来叶老夫人乐呵呵的笑声。
伴随着孩童奶声奶气的叫嚷。
“乖乖，怎么这么可爱……”
贺梦疑惑，叶家这边什么时候有小孩了？
她深吸一口气，踏入正厅，然后整个人僵住。
只见叶老夫人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三岁的小孩。
没瞎的都看得出，那张小脸，简直是缩小版的叶怀则！

另一边，为了哄住贺母，贺梦假装同意去叶园，然后悄然改道。
只希望贺母这一路能多少冷静一些。
贺母嘴里神神叨叨，“待会儿到了叶园，妈就是跪着求怀则，求你婆婆，也不能让你被抛弃，走我的老路……”
贺梦脸色苍白，肚子隐隐作痛，听了这话，心脏都绞痛起来。
她尽量平心静气地开口：“这样只会让叶怀则更看不起我。妈，给我留点脸吧。”
贺母不信，拿起放在中控台的手机，打给叶怀则。
贺梦一把抢过去丢到后座。
母女俩谁也没注意到，电话打出去了。
叶怀则点了接通，声线淡漠。
“还有什么事？”
车厢内，气氛剑拔弩张，没人听到他的声音。
贺母被女儿气到，平复一点的情绪立刻被激得火冒三丈。
“你刚才说什么？给你留点脸？留什么脸，留不住男人你还有什么脸？贺梦我告诉你，我宁愿怀则是丧偶，也不能是离婚！”
贺梦不可置信：“我才是你的女儿！”
她的妈妈，亲妈，竟然恨她到这地步了吗？
“是我女儿为什么不像我？为什么你非要离婚？你甘心让位给外面的女人吗？”贺母狂躁不已，叫得歇斯底里。
隔着手机都刺痛耳膜。
贺梦手攥着方向盘，用力到发白。
她想尖叫，想嘶吼，想从这世界消失。
最终，她只是带着哭腔，说道：“因为我不想跟你一样一辈子做个怨妇。悲哀，你懂吗？”
贺母粗重地喘息着，死死盯着贺梦的侧脸，怪叫道：“怨妇？悲哀？我的女儿就是这么看我的？”
“难道不是吗？”贺梦嗤笑，“妈妈，认命吧，我们都没有婚姻美满的命，好吗？”
说着说着，贺梦心底涌起报复性的快感，然而，很快化为空洞。
她真的真的，不想伤到妈妈。
贺母摇头，“我不信，不信……”
倏地，她说：“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害得我大出血切除了子宫，你爸就不会去找外面的女人生儿子！为什么你不是儿子？为什么，啊？”
贺梦眉目间浮出几分倦色，劝道：“妈，爸已经死了五年了，你怎么还走不出来？这样你真的会快乐吗？”
“你别离婚我什么都好了！”
“我这就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什么意思？你说我有病？”
贺母情绪越发激烈，让叶怀则不安加剧。
“贺梦，你在哪？如果你在开车，马上停下！听到了吗？快停车！”
颂雪咬牙，怎么又是贺梦，那女人做个人流都阴魂不散！
贺母这时注意到窗外的景致，叫道：“这不是去叶园的路！”
贺梦加快速度偏离，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再踏足叶园的，永远都不。”
“死丫头跟你爸一样骗我！父女俩都不是好东西！”
说着，贺母就扑过去抢方向盘。
刺耳的刹车声过后，是巨大的撞击声。
紧接着，四周尖叫。
叶怀则目眦欲裂：“贺梦！！！”
讯号终止。

贺家的律师说：“叶先生，您是贺梦女士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我这里说的遗产主要来自贺家，您知道您的岳父贺韩先生在外面有个家，他名下的财产分为三份，平分给他的三个儿女，其中之一是您的妻子，而您的岳母肖若冰女士的财产自然都是您妻子的，所以……”
说着说着，眼里流出一丝艳羡。
贺家比不上叶家，但也是豪富，叶怀则这么轻易得到了大半个贺家。
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个男人都羡慕。
叶怀则一脸木然，听到律师问“是否需要联系贺韩先生的私生子女”，才有了反应。
他隐约记得贺梦提过，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是一对龙凤胎。
但跟他们并无来往。
“遗产分配你看着办，这里不需要不相干的人。”
火化前，工作人员例行公事来问要不要看一眼。
叶母头摇得像泼狼鼓，一坨焦黑，有什么好看的。
叶老夫人自然也不会去找刺激。
颂雪埋怨道：“都这样了还让家属去看，也太残忍了。”
工作人员：“那就直接开烧了。”
叶怀则一颤，“我去看一眼。”
他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看到的尸体会是这样。
“牵着手，抓得挺紧的，不好分开……本就是母女，她们也不想分开吧。”
烧得黑漆的焦尸，仍然保持着死亡时候的姿势。
看着看着，叶怀则眼神渐渐失了焦距，
一天一夜了，他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是贺梦？
可是他也没有这不是贺梦的证据。
“对不起。”
最后，工作人员催促了几次，叶怀则才呢喃出这么三个字。
等待火化的时间里，气氛沉默。
安安也很懂事的不吵不闹。
蓦地，孩子“呜呜”几声，鼻腔莫名流出血。
叶母忙去包里掏纸巾，喊道：“你给孩子吃了什么？这是上火了吧！”
“安安吃得很清淡的。”颂雪也是莫名其妙，让安安仰起头。
结果没几秒，鼻血流到喉咙里，安安咳起来。
叶母气道：“流鼻血不能抬头，要低着头让血流出来，或者堵住鼻孔，这点常识都没有！”
颂雪尴尬，“这样啊……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您多教我，我肯定记住，以后不会再犯错。”
叶怀则摸了摸安安的头，再看眼睛红肿的叶老夫人，他说：“奶奶，贺梦也不想看您熬坏身子，早点回去吧。”
众人散去，叶怀则和贺家的律师等着骨灰。
工作人员捧来两个骨灰罐，叶怀则拿了贺梦那个，说：“稍后我再安置，肖女士的麻烦你了。”
贺母生前给自己买好了墓地。
律师点头，“直接下葬？要举行葬礼吗？”
叶怀则低声道：“从简吧。”
律师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心里忍不住嘟囔：拿了那么多遗产，这也嫌麻烦么？大富大贵的，死了连个葬礼都没有。
就算是极其穷酸的人家，也会想要个仪式吧。
叶怀则带着骨灰，径直回到了贺梦住的那个居所。
密码锁还没改。
他搬走那天，放在玄关柜的钥匙，也还在那里，贺梦没动过。
手机响起。
在寂静的屋内显得特别吵。
来电显示：聂炼。